寄完信的那晚,周正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盛开的桂花林中,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将他淹没。
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在树下埋下一只精致的木盒,桂花纷纷扬扬飘落,盖住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她抬起头,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别打开它,你会后悔的……”
周正寄出的邮件像几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独立记者陈默,正蹲在逼仄的出租屋内,对着一堆过期方便面发愁。
自从上次揭露黑煤矿被封号后,他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只能靠零星的自媒体稿费勉强糊口。
突然,一封匿名邮件,标题简单粗暴:《桂花巷,1998》。
陈默的神经瞬间绷紧。
桂花巷!
那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也是他心中无法抹去的痛。
他点开附件,一份泛黄的城建档案,以及一份被圈出的名单。
王建军、李桂香、叶振国……陈默的指尖颤抖,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伤口。
他立刻联系了几个还在跑社会新闻的旧相识,旁敲侧击地打听当年的情况。
很快,一条条线索汇聚而来:当年桂花巷拆迁,确实有三名工人代表赴京上访,控诉强拆和腐败。
但他们在北京“失踪”了两天,回来后,李桂香跳楼自杀,王建军彻底消失,叶振国疯了。
疯了?
陈默记得,当年官方通报是“突发精神疾病”。
但他始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决定重走当年路。
然而,当他试图联系李桂香和王建军的家属时,却发现他们仿佛人间蒸发般,要么“搬家了,不知道去哪”,要么“住院了,不方便探视”。
一股无形的阻力,死死扼住真相的咽喉。
陈默怒了。
他熬了几个通宵,将收集到的资料整理成一篇长文,题目就叫《沉默的拆迁户》。
文章配图是一张他偷拍的菜市场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的名字。
他在标题下引用了哲学家李哲的一句话:“有时候,秩序是被人喊出名字时站直的。”
他将文章发布在自己新注册的公众号上。
不到五分钟,文章就被删除,账号也被禁言。
但陈默早有准备。
他将全文刻录成cd,又从网上下载了一堆佛教经文,将cd封面伪装成经碟,然后联系了几个寺庙的义工,拜托他们帮忙“结缘”。
“就当是积德行善,”他苦笑着对义工说,“这年头,说真话比念经还难。”
三天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多个社区的读书会,突然不约而同地组织了“名字与记忆”主题讨论。
参与者多是退休老干部和家庭主妇,他们聚在一起,回忆那些被遗忘的名字,讲述那些被抹去的历史。
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与此同时,在拥挤的K112次列车上,清洁工孙秀兰正一丝不苟地清理着车厢。
她今年五十八岁,在这条线路上跑了三十多年,见证了无数的人生百态。
她知道,每一张车票,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都隐藏着一个故事。
她无意间在《接力本》里发现一张对折的药房收据,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儿童笔迹写着:“姐姐,我妈妈看到报纸上的名字,哭了。”
孙秀兰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几天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一篇报道,上面提到了桂花巷拆迁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将收据展开,循着上面的地址找去。
那是一家位于老城区的私人诊所,主治医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见到收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颤声道:“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孙秀兰亮出自己的工作证,轻声说:“大夫,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我看到这张收据,觉得……觉得有些事情不应该被忘记。”
老人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李桂香……是我看着她走的。她不说痛,只求我别让她女儿知道。”
孙秀兰请求复印病历,被老人断然拒绝。
她没有争执,而是每天清晨,提着一壶热豆浆来到诊所门口,免费发放给过往的行人。
一连七天,风雨无阻。
第八天,老人主动叫住了她,递给她一份手抄的病程记录,末尾写着:“她说,要是有人记得她拼过命,就够了。”
记忆,如同火种,在人群中传递。
赵文山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盯着监控画面,屏幕上是周正频繁出入档案馆的身影。
“查清楚了,赵总,”一个黑衣保镖恭敬地回答,“他一直在查桂花巷拆迁的旧档案。”
赵文山的眼睛眯了起来,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
“火种……哼,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他冷笑一声,下令:“全面清查‘火种’相关舆情,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立刻安排人伪造周正“违规复制机密文件”的证据,准备将他移交纪检。
但周正早有防备——他每次查阅纸质档案都戴手套,且从不在系统留检索记录。
他知道,在这些老狐狸面前,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真正的破绽,来自他的打印机。
管理员发现他常深夜使用公用打印机,纸张类型特殊——厚道林纸,用于复印发黄老件。
赵文山立刻改变策略,派人假扮档案修复专家接近周正,试图套取信息。
周正心知肚明,却不动声色,反而故意透露一份虚假名单,将调查引向一个无关紧要的项目。
当对方以为得手,举杯庆功时,他已经将真正的资料藏入一批即将销毁的旧户籍档案中,编号混在千份废纸里,静静等待着被送往废品回收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远在千里之外,小萤正坐在电脑前,眼神复杂地看着一个匿名包裹。
包裹里是一本残破的日记,封皮已经泛黄,字迹有些潦草,署名是:叶振国。
小萤颤抖着手,翻开日记。
字迹与叶家书房里,那些被叶雨馨亲手烧毁的遗物,一模一样。
日记里记载了1998年桂花巷拆迁的全部过程。
叶振国作为政府观察员,亲眼目睹了开发商的暴力强拆,亲眼目睹了那些无助的居民被赶出家园。
他曾试图阻止,试图向上级反映,但一切都石沉大海。
最终,他选择了公开举报,却反被构陷贪污,身败名裂。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这样一句话:“若我女长大,告诉她,火不是仇恨,是不让真相冻死的温度。”
小萤的身体剧烈颤抖,她终于明白,叶雨馨当年投身特工,不顾一切地对抗家族,根源就在这里。
她连夜召集了轮值委员会的成员,宣布启动“火源追溯计划”:不再只收集当下的记忆,更要挖出那些被掩埋的历史。
“我们不能让真相继续沉睡!”她语气坚定地说,“第一站,就是桂花巷原址——如今的星辰国际公寓地基。”
深夜,星辰国际公寓的工地上,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映照着这片被钢筋水泥覆盖的土地。
一个穿着深色工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越围墙,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手里的微型摄像机闪着幽幽的红光……
“深秋雨夜,陈默潜入星辰国际工地”
深秋的雨夜,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疯狂抽打着星辰国际的工地。
陈默猫着腰,躲避着探照灯刺眼的光芒。
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他却顾不上擦一把,只死死盯着镜头里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地基。
他要拍到!
拍到那些可能被埋在地下的罪证!
刚架好相机,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撕裂了雨夜的寂静。
陈默心头一惊,知道暴露了,拔腿就往地下车库跑。
慌乱中,他一头扎进一根巨大的水泥管里,蜷缩着身体,大气不敢喘。
暴雨如注,疯狂冲刷着地面。
突然,一道浑浊的水流顺着水泥管的裂缝渗了进来,带着一股刺鼻的泥土味。
陈默皱着眉,刚想挪动一下身体,却猛然发现,水流中竟然冲出了半块焦黑的木牌。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木牌,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污泥。
借着远处微弱的光芒,他看见木牌上依稀可见“火忆堂”三个字!
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掏出手机,对着木牌拍了几张照片,正要起身离开,却猛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连忙屏住呼吸,躲在水泥管深处,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身材佝偻,头发凌乱,不是多日未现身的刘长贵又是谁?!
“你们以为靠写几个字就能翻案?”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揪住刘长贵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火种不灭,我们就把它埋得更深!”
刘长贵猛然挣脱束缚,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狠狠地砸向水泥墙面。
“砰”的一声,纸包炸裂,一股灰白色的粉末四散飞溅。
那是骨灰!从火化工炉里提取的骨灰混合物!
雨水冲刷着墙面,骨灰渐渐溶解,赫然浮现出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王建军,1998,未死!
陈默浑身颤抖,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手机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而此时,千里之外,西南边陲一个寂静的小镇旅馆里,昏黄的灯光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