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子恒连续半个月不再去劝谢玄后,在冬至前的一天,看管谢玄一家的侍卫来报,说谢玄想要见他。
谢子恒想不到,自己放弃了再为谢氏族人谋一条生路后,谢玄竟是会主动要求要见他。
先前,哪怕是他跪下来求他,他也是对他置之不理的,今儿,他竟是自己想通了?
谢子恒没有立即去见他,只是晾了他两日之后,才去了圈禁他们一家的宅子里见他们。
在自己家宅子里坐牢,总比去监狱里要强。
除了一家子没有了丫头仆从伺候,衣食不如先前那样锦衣玉食外,至少他们一家子在自家被圈禁着,不用去牢狱里受苦。
但是尽管如此,一家子上下,却也是都知道来年开春,就是全家人的死期。
他们终究难逃一死,多活一日也都是苟活,这样煎熬的日子,反倒不如让他们斩立决来得痛快。
数着日子等死的日子,让家中一众老小日日都活在了煎熬之中。
谢子恒时隔半个月再去见了谢玄,这一次,他却见谢玄明显比上一次见要老上了许多。
“大伯。”
谢子恒喊了一声,便是走进了他昏暗的房间里。
屋子里被子很薄,也没有炭火,在这个冬天里,显得到处都是冰冷的。
“子恒,你来了?”
谢玄听到了谢子恒的声音,慢慢的睁开了饱含沧桑的眼睛看向了他。
“我的小孙女佳佳,她才三岁,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说来,她本该叫你一声堂叔的,但是你们都没有见过面。
以往她每每上街买了糖,总是会踹在手里藏着一颗带回来,然后奶声奶气的喊祖父吃糖。
我早就知道,我早晚会有这么一日,蚍蜉撼树,何等异想天开?
所以从来不会催着你堂哥他成亲,就是成亲了,也不催着他们生孩子。
可是佳佳还是出生了。
其实,当初她出生后,我是想过把她送走的,可是看着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儿,我却还是心软了。
就在前天,她死了,病死的。
天气太冷,她被生生冻得染了风寒,不过是短短三天的时间,她就病死了。
这样也好,死了也好,省的活着陪着大人一起受罪。
她那样一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是锦衣玉食的养大的,哪里吃得了那个苦。”
谢子恒静静的听着谢玄说话,也没有主动开口打断他的意思。
他就那样絮絮叨叨的就这样麻木的说了一下午,说到最后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上一代的恩怨,终究是祸及到了子孙,我的佳佳啊,她做错了什么?”
谢玄浑浊的双眼,盯着谢子恒的脸,一脸的痛心。
“是啊,她做错了什么,稚子无辜啊。
可是大伯,族里的其它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很多人,事到如今甚至都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
但是他们一家老小,却都要因为你而死在刀口之下。
他们每一家,也都有天真无邪的稚子,和你的孙女佳佳一样,就因为他们姓谢,就该死吗?
想必你也是想到了,为着朝堂稳固,圣上有意从轻处置了谢家,只要大伯你一个人把罪揽在了身上,圣上昭告天下,也是能绕过了其它无辜的人的。”
谢玄听了谢子恒的话,他原本颓废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冷色。
“凭什么?”
他问:“你爹才是承爵的那一个,你怎么不让你爹把这个罪名揽了过去?”
谢玄眼神犀利的看着他问,却是让他当即便愣在了原地。
“可是,对于豢养私兵一事,分明是大伯你一个人做下的,我爹从头至尾他根本就不知情。”
“知不知情的,这重要吗?
子恒,你能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应该知道圣上要的是一个背锅的人,他可不管那一个人是谁,只要有一个人来顶了这个罪名就够了。
他要章显他的仁德,想要用从轻处置谢家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暴君,又不想将这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显得他是个软弱无能的君主。
所以谢家人杀一半留一半,也算是恩威并施。
因此,这个谋反的罪名,是我来担,又或者是你爹来担,这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推来推去,这事儿还不是都是由姓谢的来担,谁又在乎这个。
但是,我和你爹谁来担这个事,于你而言,却是大大的不一样的。”
谢子恒听着他的话,眉头不由得拧到了一处。
是,于他肯定是不一样的。
有一个谋反的爹,就算他能撇清自己,这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再得天子重用。
在他这一代,圣上念及他平定湖州有功,或许还能容他一个地方小官坐一坐。
但是他的下一代呢?还能让天子心无芥蒂?
“大伯,这事是你做下的,不是我爹。”
他皱着眉头说。
谢玄却是笑了起来道:
“我知道啊,这事是我做的,并非是你爹做的。
你觉得,明明是我做下的事,凭什么要强加在你爹的身上,你觉得你爹很无辜是不是?”
谢子恒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却没有来得及开口,却听到谢玄又道:
“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哪里有那么多无辜不无辜啊。
我是谢家的嫡长子,你也是谢家的嫡长子,那如日中天的高阳侯府在我这一辈,本该是由我来继承的。
而到了你这一辈,也本该是你来袭爵的,但是最后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都会被那等无才无德,一无是处的庶子给抢了本该属于我的爵位?
你觉得我们冤吗?
你是觉得,你大伯我的才能不如你那个色令智昏的爹,还是你不如你那个整天厮混于闺阁中的废物弟弟?
当年你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爵位,妻子,今日我让他背个锅不算过分吧?
这是他欠我的。
当年和你娘定亲的人本来是我的,可是他谢敬为了借助沈家的权势上位,不惜算计你娘嫁于他,从而往我手中夺去了世子之位。”
他说着,似乎是想到了往事,竟是哈哈笑了起来道:
“要我说,你娘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也是她的报应,是他沈家的报应。
还有你祖父那个老东西,他人老昏花,竟是就那样轻易就把侯府交到了一个草包手上,最后事实证明,他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吧。
他既然半点不考虑我这个嫡长子的处境和感受,那就别怪我无情。
他不是希望谢家能慢慢的自朝中退出来吗?
他不是想让谢家从这高空中平稳落地吗?
我偏不如了他的意,我就是要让谢家在他小儿子的手上覆灭,让这祖宗留下的基业毁在他的一个错误的决定上。
我这个爹啊,我真的恨不能他能多活十年,好让他看看,谢敬是如何将谢家带到深渊里来的。
他要是看得见,会不会痛恨自己当初的决定?
没有那个能力管束家宅的男人,就该好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生出什么庶子女来,害的整个家族都跟着倒霉。”
谢子恒听着谢敬的话,心中恼怒他对老侯爷的不敬,却又无力反驳他的话。
他和谢玄的处境多么相似啊,他这个时候若是谴责了谢玄,那就是在谴责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们同样都是得不到公平对待的那一个,也同样是带着报复的心理想要将自己父亲看重的一切都摧毁的那一个人。
“谢子恒,你是谢敬的儿子,是沈明珠的儿子,我是不会让谢敬抢走了我的一切之后,还成全他的儿子,让他的儿子有个大好的前程。
你要么就杀了谢氏全族,让自己的手上背负着谢氏族人几百条无辜的命。
要么,你让他谢敬认罪,自此你再无前途可言。
你怎么选,都注定这辈子要被他谢敬做的孽连累。没有办法啊,父债子还。
你自小享受的,也本该是我儿子的。至于你有没有享受到众星捧月,那是你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