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挣扎中坦然的笑，那样落寞，那样寂寥。他亦决意为她而死了吗？就像自己早已习惯与死亡为邻。只是真的，好羡慕……
“你是认真的吗？”
“嗯……死虽可怕，可我更不愿看到你们为我而遍体鳞伤的模样。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我更希望早在紫华城的雪地里死去，如此，她便不会有所牵绊，不会遍体鳞伤，不会有所迷茫，只会心无旁骛地为了自己而活。只不过啊，她是不是能遇到一个懂得珍惜她，保护她的人呢？”死是一种解脱，可上官韬却发现心底满是对许清懿的牵挂。
“不会有了……清懿认定的人，绝对会是最适合她的人。若你死了，她只会孤孤单单地，孤身孑影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徘徊，直到她对生命厌倦的那一日。”
“呵……我倒是很希望能有听到恢复记忆的她对我这么说的一日。”上官韬涩涩地一笑，扬首将驱魂散一口吞下。
“会有的，所以，别死了啊。”她明白他那种无奈的悲望，若是可以，她愿意代替许清懿给予他一切他所期望的，奈何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她的身影。
驱魂散的药效来得很快，他还未来得及回答沈云舒的话，便已跪倒在地，红润的脸色刹那间血色尽退，苍白如纸。他的脸庞因痛苦极度扭曲着，额头冷汗涔涔，打湿了他额前的发。双唇变成了苍白的白色，不停地颤抖着，似要言语，却半晌没有声音。
这模样，好似失去了血液一样，所有的地方都脱去了血色，呈现一种死人般的苍白。曾经历过这一切的沈云舒明白，这不过是最初的血脉乱流，逆流之后，便是暴冲。
哇的一声，上官韬吐出了一口鲜血，原先苍白的面容此时却红得令人心惊，无数细小的血管在表面暴起，仿若微微一碰就会破裂的模样。
这种痛苦，一如服下青龙散一般，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下，便是止不住的鲜血随之吐出。如出一辙的，血再次从他的眼鼻等处流出，只是内伤未愈之下，更强的药效让上官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无处可去的灵气四处游走着，不断冲击着五脏六腑，天旋地转间只觉全身要被撕裂了一般，分不清疼痛究竟从何而来。
血，流了一地，从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该不该阻止呢？沈云舒自己问自己。这一地血，若是常人早已死去，可他虽有龙脉相护，可此地并非紫华城，只要失血继续下去，他迟早会死去，更何况，更严重的问题还未出现。
“呵……呵呵……”上官韬在血泊中挣扎着撑起了身体，用那被血染透的眼看着眼前沈云舒模糊的身影，颤抖着流着泪，”云舒……你知道吗……我从未……像……像此刻这么痛苦过……明明已经痛到几乎没了知觉……可心底……却无法像这样……痛到麻木……”
“你到底在说什么？”沈云舒有些慌乱地望着上官韬，难不成他的意识已经出现了混乱?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为何要发生在她的身上……为什么！”似是在发泄一般，上官韬仰首对天咆哮着。
“这是我们的命啊……”沈云舒无奈地叹道，她还有人为她心痛流泪，那自己呢？
身上的痛苦每加剧一分，上官韬的泪便多一分。她只是个女孩，她只是还未长大的女孩，却要自小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个扭曲的世道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的悲愤，让灵魂染上了阴影与暴戾，彻底引出了驱魂散的药效，巨大的灵气破体而出，惊动了整个落神谷。他的龙脉在失控，黑色的灵气彻底将其包覆，很快便将再现妖龙之祸。
“糟了。”沈云舒暗自叫苦，上官韬的情绪波动过大，让灵气的爆发来得比她们当初更为猛烈，这样强大的青龙灵气，只会让他彻底被这股力量吞噬掉理智。
“我说过了，不许管我！”灵气被彻底解放的上官韬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云舒灵气的波动，他绝不允许，再一次发生那种事情。
“可是……”
“别管我！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黑气中的上官韬发出了不甘的悲鸣，在这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不要许清懿再受到这种痛苦，他不能将保护她的事情寄望在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身上。她是他的，她是他的！他不要，活得如此窝囊！
“韬韬，快住手！你疯了吗？”沈云舒震惊地看着上官韬放弃压制自身的灵脉，令灵气不受控制地肆虐着，身后的小竹屋在接触到这股黑气后，便在转眼间化为了灰烬。
沈云舒飞身跳开了数十步，目睹着上官韬令灵气膨胀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眼下再不阻止，上官韬只会在这团巨大而危险的灵气中灰飞烟灭的。
只是这时，她却听到了上官韬那颤抖着的笑声，疯狂而沉重：”哈哈哈…再一点，再多一点！给我……我要再多一点……”
不受节制的灵气，不断膨胀着，如此下去，或是他的灵脉彻底枯竭，或是他的身体被灵气彻底摧毁，无论何种结局，都是无可挽救的。
“韬韬，快住手！这样下去会死的！你不是要保护清懿吗？你都死了是要怎么保护她！”
“…………云舒……我们来……打……打个赌吧？就赌我会不会死吧？我……我赌自己活……活下去……你……你呢?你……你……你赌我生或……或死？”上官韬的声音已变得十分虚弱，带着一种奇怪的沙哑，只是他被黑色的灵气包裹着，根本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我不跟你赌，你快给我住手！要赌就等以后我们见面了我再和你赌，就算把自己输给你我也愿意，可现在别这么半死不活地和我赌！你听到没有！上官韬！”沈云舒对着灵气中的上官韬大声吼着，却没有得到回音。
“傻瓜……你要真把自己输给我了……那我要如何面对你和清懿？”上官韬虚弱地躺在灵气之中，无奈地轻声笑道，”想不到我上官韬一生无能……却招惹了这么多桃花债……也是造孽啊……”
极度的剧痛已让上官韬失去了知觉，反而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些。龙脉依旧在失控着，黑色的鳞片快速地在他体表蔓延着。
“真是令人恶心的模样啊……感觉糟糕透了……”这种感觉，让他在一片血光中迷蒙想起群荒山的一切，莫倾城……
“倾城，你的韬哥哥真是没用呢……当时保护不了你……如今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可是我在努力……我也想爬到她的身边……她叫清懿……长得很漂亮……真想让你看一看……”自言自语间，上官韬的意识渐渐沉沦，不知为何，双眼沉重得难以睁开。
“上官韬！你听到了没有！”沈云舒在灵气团之外焦急地呼唤着，上官韬执意不让自己救他，而救他确实要拿许清懿的身体冒着致命的危险，这不禁让沈云舒进退两难。情急之下，她只能对着上官韬的位置呼唤道，”韬韬！你不是答应清懿今晚要回去陪清懿的吗？”
“云舒……你还真是了解我……连让我休息一下都不肯……”上官韬费力地睁开被血污黏住的双眼，苦涩地笑道，”这副鬼样子……现在的清懿看了会吓哭的吧？也罢……差不多了吧……再继续下去……真没有把握控制得住了……”
灵脉与龙脉的容量已被驱魂散扩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靠着之前服下青龙散后控制灵气的感觉，以及记忆中在群荒山中失控时灵气的流动方式，上官韬开始用尽全力抑制着灵气的暴走。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本应麻木的感官，却在将大量灵气封入体内后被冲击活化，再次让他掉入了痛不欲生的地狱。肆虐的灵气无情地冲击着他的内脏，他的经脉，只要稍有不慎，立刻便会一命呜呼。
“咳咳咳……”
血，再次洒在开始干涸的地面，他很清楚，自己在和时间赛跑，若不能在失血过多前将灵气彻底压制，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该……该死……怎么可以……就这样……这样死了……”上官韬不甘愿地想要爬起来，可身体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气力，让他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时间所剩无几，上官韬从袖中摸索出一块沾满血迹的玉佩，那是许清懿送给他的，用来封印龙脉的碧玉。在那日失控之后，他便把此玉带在身上，以备不虞，想不到，真有了用处。
“清懿……没想到……我还是不能没有你……请你陪着我……一起渡过鬼门关吧……”
上官韬将灵气注入了碧玉之中，让其上早已设下的封灵咒阵自行发动，而他则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封住了自身所有的灵脉。庞大的灵气在体内不断冲击，疯狂地要将其彻底撕裂，逃出身体的禁锢。只是那碧玉吸收了上官韬的血液之后，竟生生化为血红，毫不留情地将灵气压回了体内，这让遍体鳞伤的上官韬感受到了身体被生生撕裂的剧痛，生不如死地残喘着。这种折磨之下，他的意识已陷弥留，却顶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这一闭，迎来的将是永眠。
“韬韬……”看着那巨大的灵气团一点一点地缩小，听着上官韬咬牙不愿发出呻吟的低声残喘，沈云舒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他快成功了，为了他爱的她。
浓重漆黑的黑气终于散去，却见上官韬一身是血地躺在一片荒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手中仍紧握着许清懿的玉佩。
“韬韬！”沈云舒心急如焚地跑了过去，见他还有气在才稍稍放下了心。
“云舒……”上官韬费力地睁开了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云舒……我成功了吗？我……我是不是离清懿又……又近了一点……呢……”
他的手没能举起，便已重重垂下昏了过去了，没能看见沈云舒满脸的泪。
泪?为何要流泪?本以为除了刘之毓之外无人能使自己流泪，却不曾想，自己也有这样因为心痛与不甘而痛哭的时候。
“韬韬，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清懿呢？我也想要……我也想要你可以因为爱我而奋不顾身地追寻着我的影子啊！为什么是她不是我呢？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体，一样的遭遇，一样的力量，为何我要在那不见天日的深牢中承受一切不该由我承受的痛苦呢？为何我夜夜在痛苦中呻吟难眠，而她却在你的怀里安然地入睡呢？若冰姐姐……毓儿姐姐……还有清懿……为何只有我……为何只有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沈云舒抱着昏厥的上官韬肆意恸哭着，这么多年的痛苦，这么多年的委屈，她找不到人可以诉说，”哈哈哈……如果当初我自私一点……让清懿去阻挡天人的追捕，如今在你身边的人会是我吧？那你还会不会，为了我不顾一切地追寻着我呢？”
上官韬没有回答，他意识早被那股灵气撕得支离破碎，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沈云舒低头吻住了那个无法回应他的人，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他的脸上，却听闻上官韬在昏迷中低声呓语着，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清懿……清懿……别哭……不要哭……”
沈云舒的吻，僵硬地离开了他的唇，她是这样疯狂而无声地爱着他，可他的心底却永远只有许清懿一人的影子。
“哈哈哈……韬韬，你真是够残忍的呢……你的心里，除了清懿已经再无其他了吗？难道就不能给我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角落吗？我想恨你，恨她，却还是恨不下去。是不是早点死去更好呢？从那生不如死的地狱解脱，从这个无法脱身的泥潭解脱，这样是不是还能如莫倾城一样，在你心底刻下无法忘却的伤呢？可是我做不到……我连寻死的权力都没有……韬韬，你能明白吗？我的痛苦……比若冰姐姐，比毓儿姐姐，比清懿都要深刻都要无奈的痛苦……”
她的一句句询问，换回一句句清懿，换回一阵阵心痛，换回一颗在心痛中渐渐死去的心。她疯狂却无法争取的爱找不到归宿，只能放任自己，强迫自己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最终在心死中找到无奈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