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之时，一阵急切的呼唤又将她几乎迷失的意识拉回现实。
“清懿！清懿！清懿！”
当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刘之毓焦急的脸庞便跃然眼前。
“毓儿姐姐……”
“清懿！你怎么这么傻？黄泉粉是什么东西你都不清楚就敢瞎吃吗？”
“傻吗？”许清懿轻轻地擦拭着刘之毓眼角的泪低声说道，“这不就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用于压制自己的药吗？没有这个，我怎么能一直保持住那副冰冷的模样呢？”
“清懿……你……”
“很可笑吧……”许清懿苦笑道，“我的记忆就好像有两个人一样，一个是我，一个是她。属于我的记忆，是虚假的，属于她的记忆，却是这个身体最真实的经历。”
“我存在于此的意义到底为何？她将一切都留存下来，唯独将这个隐藏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我清楚，大家需要的是她，因此在我数度将要觉醒的时候，她用黄泉粉将我的意识压制在她记忆的角落中。我不恨她，因为她的诞生是我的选择，我太懦弱，情愿让她代替我去面对那些血雨腥风。如今，一切记忆渐渐复苏，我虽未能感同身受，但是，我明白我并不适合留在此处。”
望着许清懿轻轻开合着的苍白嘴唇，刘之毓的话语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吐露。
“毓儿姐姐……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早就知道的……我并未消失，只是依旧沉睡在这个身体内，或许有一日，我还会醒来，她也不需去面对那些血腥，那时，我们还会相见的吧。只是……只是……”
慢慢的诉说，渐渐变成了低声的哭泣。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开，只是她以为。
“只是放不下他吗？”
“嗯……”许清懿啜泣着点了点头，“他心里有的人太多了，有她，有我，还有沈云舒……韬韬他谁都放不下，谁都想去保护，他很痛苦，我们也很痛苦。”
“这是他的选择……我们也无能为力……”
“他的选择吗？其实这是她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到如今，他还以为沈云舒是我的妹妹，可我，又无法告知他真相。一个我就让他痛苦不已，再知道沈云舒的真实身份，他真的还有心力陪着我们，顺着她的安排走下去吗？”
“清懿……”刘之毓有些震惊地看着一脸泪痕又无比冷静的许清懿，未曾想一直一脸懵懂的她已经将一切看得如此透彻。
“毓儿姐姐，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黄泉粉的药效已经过去了，我不会有事的……我等他，等他回来，我想最后确认一遍他的想法……”
“清懿……”
“真的，我没事……我要真的那么容易死去，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她曾想过，或许那副天真的模样更适合她的生活，只要他一直陪着她，保护她，她就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只是，懵懂的时间越久，待到迫不得已去面对遗忘的一切，内心的伤痕就被拉扯得鲜血淋漓。
自己错了吗？刘之毓望着远处一片虚空，喃喃地念道：“韬韬，你去哪儿了？在清懿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夜里的风越来越冷，屋里的人望着空荡的房间无神凝望，屋外的人各怀心思，思忖着许清懿的变化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除了刘之毓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盼望着那个清冷高傲的许清懿的回归。
只是青龙殿中的上官韬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依旧为了自己所重视的一切，在一堆破碎的石块中翻找着他们的未来。他从未迷信力量，却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青龙问道。
“是。”上官韬的回答很简短。
“回去吧。”
“你觉得我不够格吗？”
“不，你够格，你绝对够格。几千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继承我的衣钵。只是……”青龙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她吧？只不过她若是死了，你的努力怕是要化为泡影了吧？”
“你什么意思？”
“你们的故人来找她了。”
“什么故人？”
“你最恨的故人。”青龙的笑很是得意，似乎很欣赏上官韬此时扭曲的表情。
猜到来人的身份，上官韬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了青龙殿，那一刻，他内心一直隐隐存在的恐惧被无限地放大。离开之时的不安以他最不愿面对的方式出现了，那在他心底留存多年的阴影，自始至终，从未离去。
当他回到府中，望见房外那一圈乌压压的人群之时，他狂奔的心跳才稍稍有些平缓……刘之毓也在，那么，至少许清懿还是安全的。
“毓儿姑娘……”
刘之毓瞥了上官韬一眼，冷冷地说道：“进去吧，清懿等你一夜了。”
“好……”
正当上官韬要推门而入时，刘之毓又突然叫住了他：“上官韬，你真的不知道清懿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你不用回答我，但是请你见到清懿后，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好……”
他何尝不知道许清懿想要什么，只是，一直那样下去，什么都无法改变。或许他和许清懿可以一世无忧，却要以沈云舒终生陷于囹圄之中作为代价，他不忍。
“清懿……我回来了……”上官韬走到床前，对着那个孤单的人影轻声说道。
她慢慢地抬起头，呆滞地望了一会，才慢慢地起身，半跪在床沿，轻轻地抱着他，被折断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他的身侧，轻声地问道：“韬韬，你为何要离开我……”
“离开？清懿你这是何意？”
许清懿没有回答上官韬的问题，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地问道：“是我就不行吗？是我就会让你如此不安吗？”
“不安？清懿你究竟怎么了？”上官韬地抓住了许清懿的双臂，却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吃痛的神情，又慌忙松开了手。
许清懿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落寞地笑道：“这就是你不安的原因吧？”
“清懿你别说了，先让白雾草给你看看！”上官韬转身匆忙要走，却被许清懿伸手拉住了衣角。
“韬韬，你先别走，让我说完。”
看着许清懿那忧伤的神情，上官韬心中又是急切，又是不忍，最后还是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担忧，静静地等待许清懿继续说下去。
“韬韬，你还记得吗？你不久前不是一直嘲笑我除了吃就会睡吗？其实，只要入眠了，我就开始做梦，梦见那些我遗失的，却又不属于我的记忆。那些记忆，是你和她的羁绊，而非与我之间的情感。若是你我最初相遇时我是这般模样，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多纷纷扰扰了吧？你不会在意懦弱的我，而我亦不会在意那个看似轻佻的你。”
“清懿……你……”
“是的，我知道了一切，却并非想起了一切，那一切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一直追逐着的那个背影。我逃避了一切痛苦，躲在寂静无人的角落，看着她与沈云舒承受着本该由我承受的折磨。”
看着许清懿惨淡的笑容，上官韬伸出手想触摸她苍白的脸，却被她眼神黯淡地避开了。
“韬韬，告诉我，是我就不行吗？是我就会让你不安吗？”
“我没有……”
“那你深夜离开又是为何？你知道吗？每夜你辗转难眠，起身踱步时，我亦是夜不能寐，总要待到鸡鸣天醒之时，我才能渐渐入眠。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清楚，你的不安，来源于对沈云舒的担忧，来源于我的懦弱，因此你已经无法安于现状了，对吗？”
“对……我确实已经无法安于现状了。”眼前的许清懿目光澄澈得让上官韬有些讶异，他不得不承认，她有的话是对的，“但是，原因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又是因为什么？”许清懿一反常态，不依不饶地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因为……”话至喉头，上官韬才惊觉自己已不知要如何回答。为了谁？为了什么？他已然说不清楚。
最初渴求力量不过是追逐着许清懿无法触及的背影；而后许清懿失忆突临变故他不得不担起保护她的责任；再来沈云舒出现，在他心底刻下了一道隐隐作痛的印记，让他时不时想起那个身陷囹圄还能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女孩；再后来……
“你说不出来了对吧……”许清懿的眼神已完全黯淡，失去了以往灵动的神采，“我明白了……你会见到她的……你不必再有担忧的……”
“清懿！”看着许清懿失望的神情上官韬不禁稍稍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心疼，“你就不能尝试相信我一次吗？自与你相遇以来，我一直是无条件地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呢？真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了……”许清懿无力地靠在上官韬怀中，闭眼喃喃说道，“你说你需要时间……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等你多久了……”
“清懿你这是何意？”许清懿的回答不由让上官韬感到莫名的不安。
“既然我已开始慢慢想起那些事情，那就代表着，另外一个我就要慢慢苏醒了，那个你一直追逐着，众人一致期待着，我所无法替代的我。”
“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模样，都是你所爱的人，可是，我却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相信这句话了。明明……在每个人眼中，我和另一个我是如此的不同……”
“清懿，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真的不在意……”
“嘘……”许清懿打断了上官韬的话，略有些凄冷地笑道，“韬韬，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我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你说吧……我听着……”上官韬低声应道。他不知许清懿的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你说你需要时间对吧……我等你……只不过……在约定的最后一日你若是未能回来……那等你回来的将会是另一个我……这个时间，由你决定……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的……”
看着许清懿决绝的眼光，抚摸着她苍白的脸庞，上官韬心底犹如刀割一般。他真的舍得这个单纯澄澈的女孩吗？在心底问出这个问题之时，自己便在刹那间回答了自己。青龙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赌上自己在青龙殿中所获以及自己的一切……
“七日……等我七日……七日过后，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天涯海角，如影随形。”
“好……七日……我等你……”许清懿含泪微笑着，她说服自己相信了眼前这个鬓发已微微发白的男人。
“嗯……七日……既然如此，你可以让白雾草为你看看伤势了吧？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离开呢？”
怀中的人儿没有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上官韬拉开怀中的人，才发现她早已昏死过去。
“白雾草！白雾草！”上官韬顾不上称谓，冲着门外大声地吼道，很快，所有的人都涌入了房中。
白雾草为许清懿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势，看了一眼刘之毓的神色，回过头对上官韬说道：“失血，各种外伤，再加上黄泉粉的作用，她到现在才晕过去已经算奇迹了。”
“黄泉粉？”这个名字已经让上官韬颇感不妙。
“正如其名，这种药粉是用来压制她现在的人格的。只要她现在的人格被之前的人格所取代的话，她基本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那……如果现在的她一直存在的话，那以前的人格……”
“应该也无法回来吧……”
上官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抬头对神色阴郁的刘之毓说道：“毓儿姑娘，请代我照许清懿七日，七日之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七日？这是为何？”刘之毓的神色愈加不悦，“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上官韬艰涩地回答道，“拜托了，请给我一点时间，就这一次……”
“那我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刘之毓眼神锐利地盯着上官韬问道。
“有……但是眼下我无法回答你……”
“你走吧，七日，绝对不会有一丝宽限的。七日之后，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清懿就拜托你了……”上官韬依依不舍地望了昏迷的许清懿数眼，慢慢地走出了略显拥挤的房间，房内有些嘈杂的人声，在房外的寒风中渐渐飘散。
他做得对吗？
他又该如何抉择？
他真的找不到答案。
只是眼下，他还有事情还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