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
午时。
宁阳穿过层层宫门,绕过九曲回廊,她提着绣着并蒂莲的月白裙摆,像只欢快的云雀般朝着御书房奔去。
廊下的太监们见了,纷纷躬身行礼,嘴角却藏不住笑意,长公主还是同从前一般天真烂漫,丝毫不见嫁为人妇的端庄模样。
雕花木门被推开的刹那,烛火轻轻晃了晃。
贞启帝正伏案批阅奏折,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听见声响,他抬起头,原本紧绷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哟!这不是咱们家的长公主吗?
真是许久不见了呀,怎么今天这么有闲心来看父皇啊,话说自从当了孟夫人之后我可很少见我们家宁儿出现在这皇宫里啊。”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又隐隐透着思念。
宁阳盈盈跪下,裙裾在地毯上绽开如莲:“儿臣见过父皇,请父皇安。”声音清脆悦耳,像清泉击石。
“免礼免礼。”
贞启帝连忙抬手虚扶,目光温柔地上下打量:“来来来让父皇瞧瞧,这孟益合把我的宁儿养得怎么样啊?”
言语间满是为人父的关切。
宁阳嗔怪地撅起小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轻轻放在贞启帝面前:“父皇就会取笑儿臣,这是夫君让我给父皇的,他说父皇看了自然会明白。”
贞启帝拿起地图,手指刚触到那略显粗糙的羊皮,神色便凝重起来。
展开的刹那,他瞳孔猛地收缩,握着地图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里满是震惊:“这地图哪来的?益合给你的?”
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云国各处的兵力部署,山川关隘、营帐哨所无一遗漏,连粮草囤积之处都用朱砂仔细圈出。
“对啊!夫君给我的。”宁阳歪着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贞启帝轻笑一声,却难掩眼底的疑虑:“哈?这么详细,他孟益合在东都牵制着前朝逆党还有功夫做这些事情?”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上的标记,眉头越皱越紧。
宁阳心头微微一颤,这才想起父皇尚不知东都的“孟皓清”实则是商北假扮。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慌乱,笑意却愈发甜美:“呃……夫君不让说……他说到时候父皇就明白了。”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贞启帝佯装生气,挑眉看着女儿:“怎么?现在嫁给你益合哥哥了就向着他了是吧?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哎呦!父皇……”宁阳晃着贞启帝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夫君只给了我这个地图,别的什么都没说。”
贞启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那他怎么不自己送来?”
“我怎么知道。”宁阳耍赖般又撅起嘴,“好啦,东西也送到了,父皇也见到了,走啦走啦!”
不等贞启帝再开口,她便转身跑向门口。
贞启帝望着女儿离去的方向,手中的地图被穿堂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低头凝视着那些标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未时。
探清府。
清水楼一楼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商北修长的手指捏着张泛黄的字条,将其悬于跳跃的火苗之上。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边,墨色字迹在高温中蜷曲成灰,待最后一角化作飞烟被风卷走,他才慵懒地倚在雕花檀木椅上,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
\"哎!益合来信了,可算可以动手了。\"
商北垂眸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尾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转向对面的陆忠:\"陆兄,许梁现在还按兵不动,是不是需要我们添把火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毒蛇吐信般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蛊惑。
陆忠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估计是吧。这几日我们抓了不少人,抓了放,放了抓,朝堂上下被搅得人心惶惶。可那许梁老奸巨猾,没有绝对站得住脚的理由,他断不会轻易出手。\"
说话间,他抬手灌了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结滚下,烧得胸腔发烫。
商北翘起二郎腿,绣着暗纹的玄色锦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眯起眼睛:\"那你说得让谁陪我们演这出戏呢?该从谁下手?太子,还是岳维?\"
话音落下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陆忠闻言,神色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哎!如果孟大人在...他定会选太子。毕竟太子身份尊贵,若是牵扯其中,那理由可就足够让人恼火了。\"
商北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仿佛从阴影中走出的修罗。
他将孟皓清的铁扇别在腰间:\"好!那就太子吧。\"
说罢,他转头对着暗处吩咐道:\"去叫上萧逸尘和冯霄,准备抓人。\"
酉时。
东宫。
酉时的斜阳如金箔般倾泻在东宫,将雕花木窗的纹路投映在青砖地面。
太子负手立于书案前,羊毫笔在素白宣纸上游走如飞,浓墨勾勒的凤凰正舒展羽翼,尾羽间似有流霞婉转。
他发冠上的东珠在余晖中泛着冷光,映得眉眼愈发专注,全然不知一场风暴正席卷而来。
\"吱呀——\"雕花木门被撞开,带着一身狼狈的小太监童程踉跄着冲进来。
他双膝重重磕在青砖上,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殿下!不好了……探清府刚刚抓走了很多您的党派,就连您贴身守卫统领都被带走了,更是带走了很多五品以上的官员,这些都是您的心腹啊!\"
他声音发颤,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太子手中的笔却未停下分毫,墨色在宣纸上晕染成凤羽的纹路。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嗯!知道了,下去吧。\"
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羊毫笔依旧行云流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童程惊愕地抬头,望着太子从容作画的背影,眉头几乎拧成了结:\"殿下!可……\"
\"童程啊~\"太子忽然抬手打断,将笔搁在笔洗里,清水瞬间被染成墨色。
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卷起案上未干的画纸边角:\"你来看看,我画的怎么样,我怎么就画不出墨白那种栩栩如生的感觉呢?\"
目光落在宣纸上的凤凰,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遗憾。
童程只觉后背渗出冷汗,双腿发软地起身。
他望着太子专注赏画的侧脸,喉间像被一团棉絮堵住,此刻东宫上下人心惶惶,朝堂风云骤变,可殿下却...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勉强凑近书案,目光却忍不住频频瞥向窗外,那里隐约传来侍卫奔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