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则躺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时菱不解却全程陪着。
“你说人凭什么长大了就不好哭，难不成成人只会笑？”
“凭什么我就得满足所有人的幻想，成为标杆好君主好男人好学生？他们都未必能做到就敢这么胁迫我，不然就家法王法伺候。”
“假使一个强大无比的尊者某日逆来顺受起来，众人会有何反应？”
“白发人送黑发人，若那人从小便是白头呢？还会那么悲吗？”
卢则也不顾时菱答不答得上来，只是从心所欲得一面滚一面说。
春风和煦，青山绿树下成片的青草一派温软。
助长卢则将诸般解决的未解决的疑问通通一吐为快，有些事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只想和时菱说道说道。
“你说何种人才能在这世道活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
“手痒、心痒、骨头痒，前者好说，后者是不是该开膛破肚刷刷心和骨头？”
“轻柔千万使不得不然奇痒无比，得蛮力刷啊刷。可一通弄使下来，人也翘翘了。可也牵扯一个问题，人死是上天还是入地？”
“强大、软弱，弱点与软肋。若将来我为讨某人欢心，卑躬屈膝、唯命是从，到底是贻笑大方还是极致魅人？”
时菱走累了停在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下曲腿坐着，黑眸中映着前方大好山河，“殿下，您哪来这么多疑问？”
卢则骨碌碌滚到他的身边，仰着头问：“那依你之见，这是好是坏？”清亮的蓝眸透着几分真诚。
时菱神色一滞，极力平复。
少有在视角看过这双眼睛看过这个人，何况青天白日。
“好也不好，是非曲直哪有那么容易说清楚。”
“既然如此，人人向往权力就说得通了。”
卢则翻身继续滚来滚去。
“为何？”
“话语权，王权不容忤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为何不愿？”
“我虽自诩非凡却也不敢自豪到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以一己之见覆盖众生未免太过可怕。”
“……”
“何况当一位贤君太累，不光得墨水十足、注重礼仪还得治国安邦。”
“那你想如何？”
“我在想如何能偷懒？都说弱肉强食可谁敢说自己恒强，好比模具里的豆子，下面的没了上面的自然就下来了。下面的足够多了自然就堆出了尖。”
卢则嘴里叼了根草，盘腿坐起来，“弱者服务强者，强者何尝不是在为弱者服务呢。”
“所以？”
“所以呐，我挺混账的。既不想成为强者也不愿沦为弱者，不上不下最好。自由自在，侃山侃地。”
时菱讶然这种诡异又新奇的想法，一时说不上话。
“不过！安全起见，不上不下有个前提，须得成为强者。当然别人我管不着，这是我对我的基本要求。”
“若人人都是你这种想法，岂不是乱套了？”
“嗯……所以切不可声张！这想法千回百转，他们未必想得到。即使想到了，手脚口心脑也未必操作的来，容易‘走火入魔。’”
时菱知道自己无法扭转对方的想法，无奈问：“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我要得罪你，你要抓住我的把柄。我在外无法无天，只对你满脸堆笑老老实实。当我忍无可忍时想弄死你时，又没这个胆量。哎到此所述是明里，而暗里你我位置调换。如此高深莫测大法算是修成大半，少有人敢招惹你我。就算有，也是我们乏味无聊引他们过来消遣他们。”
“什么歪理？！”向来好脾气着称的时菱再也憋不住了，他是如何都不会虐待卢则的，也没被别人虐待的想法。
卢则站起身，好兄弟似得拍了拍时菱的肩，“稍安勿躁，我只是这么设想。其中的你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一人牵着一条恶犬？”
“嚯！是这么个理。聪明。”
“你就是这么整步忌的？这么被嬷嬷整的？”
时菱终于想到了什么，被这个想法炸的一脸不可置信，这人怎么这么……
卢则挠挠头，嬉皮笑脸。“嘿嘿。是我让他们的。”
“如此这般，方能于无形间让众人皆以为我是受屈之人，对我多添几分怜悯。至于那不上不下之辈，最是憎恶旁人怜悯；而我偏要借这怜悯为己所用，此后行事自能顺些。毕竟我又的确才貌非凡，地位显赫。”
时菱很不满意卢则有这种十分怪异的想法，但又无计可施。
“糊涂，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后少不了被他人愚弄。”
“怎么还发脾气了？亏我拿你当好兄弟，传授法门给你。好叭好叭，既然你不听……”他作势要走，“有的是人听。” 余光却一直看着时菱。
“你坐下。”时菱可不敢让卢则到处胡言乱语，不然传到王后耳中，两人皆免不了皮肉之苦。
“那我继续说了哈。”
“去滚草。”
“……我，滚就滚。”临了卢则还欠欠地多嘴一句，“若倾心一人他，便该先设点小绊子逗他 。 或是藏了他常喝的雨前茶，或是挪了他练字的紫毫笔，等他苦寻未果再笑着把东西递过去。”
时菱知道他口中说得是谁，令他愈加不忿的是卢则竟以此给他支招，胡乱不知给他与谁牵线，“快滚，除此以外，休要多言！！”
“嘿哎，为何这般频频责我。虽说此事我半分歹念未生。可也不必老呛我呀！”
时菱险些按捺不住想跳起来打人。
*
直到后来时菱才觉知到当时卢则居然是在讨好他，为得那近半年的饭情。
鉴于卢则之前中招放肆消费，后来竟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王后倒真是铁了心教化他。
一开始时菱并不知情，知道后又苦于毫无理由。倒是那次卢则突然找他借钱有了豁口。
此后，他们俩才真算是“亲如兄弟”形影不离。
但酒足饭饱卢则又往往无聊起来，宫里没人敢同他叫板。
他自然而然去逗步忌了……
步忌受卢则风言风语影响，愈发刺头和卢则打闹的有来有回。
有次课上，有位女先生教声乐。
奈何无论什么雅乐俗调只要从步忌口中出来，好比 “魔音灌耳” ， 嗓音又尖又涩，毫无节奏唱得人太阳穴直跳。
卢则正好找到点子，不客气吐槽一番。
步忌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待先生离去冷不防抄起板凳就朝卢则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