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薛万彻也不由垂眸思索,紧锁的眉峰间似压着千钧重担。殿内瞬间陷入死寂,李建成负手而立,在舆图前来回踱步,沉重的步伐声,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正当众人被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裹挟时,太子左庶子韦挺突然撩起衣袍起身,青铜腰带扣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脆轻响:“殿下,臣有一策!”
他这突兀的举动惊得众人猛然抬头,另两人也直起腰身,目光齐刷刷投向韦挺。只见韦挺目光灼灼,脸上泛着因激动而涌起的潮红,大步上前的身影在烛火摇曳间,将跃动的影子投在斑驳的舆图之上。
他抬手指着舆图西侧的蒲州渡口,袖口拂过烛台惊得火苗骤跳:“此处虽非漕运主道,却扼守大河天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说着他转身望向李建成,眼中燃起光亮,继续说道:“不知此地如今是哪位将领驻守?若能即刻调兵增援,与柏壁的秦王大军形成掎角之势,或可将刘武周、宋金刚之流阻挡在黄河以北!”
王珪眼中骤然亮起精光,猛地起身抚掌而笑:“妙哉!此计若成,我军沿河布防、互为犄角,进可趁势收复晋州、绛州失地,退亦能凭天险固守关中。”
“届时刘武周前有秦王大军压境,后有蒲州天险阻隔,粮草不济、腹背受敌,岂有不败之理?”
话音未落,一声沉重叹息突兀响起。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始终紧绷的眉峰拧成死结,他缓缓起身,古铜色面庞上凝着霜雪般的忧色:“此策虽有奇谋之妙,可却难以施行……”
李建成身形微滞,烛火在他眼底摇晃出破碎的光斑,刚舒展的眉峰重新拧结。他上前半步,沉声道:“冯将军!韦庶子的方略明明可解燃眉之急,你却为何如此说辞,究竟是何处难以施行?”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其余三人猛然转身,八道目光如炬,灼烧着冯立紧绷的侧脸。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嗡鸣,与冯立咽唾沫的细微声响,一同砸进死寂的殿内。
冯立见状,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幽幽一叹。他衣袍内冷汗已将内衬洇出深色痕迹,声音里裹着难言的苦涩:“殿下,诸位大人,如今据守蒲州之地的乃是隋朝降将王行本。此人首鼠两端,降唐时便留有私兵,之前河东有变时又迟迟按兵不动……”
他目光扫过舆图上蒲州的标记,指尖重重叩击,“若将援军派往此地,一旦王行本暗中勾结刘武周,或临阵倒戈,非但救不了秦王,反而会让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话未说完,殿内已是一片寂静,众人皆知,大唐初立,各地降将心怀异志者不在少数,再加上此时各地割据叛乱自立者颇多,冯立此言,确实戳中了最致命的要害。
只见冯立缓步走到舆图前,布满茧子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画圈,烛火将他紧绷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诸位请看,” 他的指尖重重点在晋阳与绛州的标记处,“宋金刚连下两州,兵锋正盛。”继而划过蒲州,声音愈发沉重,“王行本拥兵自重,降唐后仍暗藏异心。”
“更棘手的是吕崇茂,在夏县僭号称王,公然与我大唐为敌。”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众人,“这三地互为犄角,一旦连成防线,我军想要收复河东,难如登天!”
李建成闻言,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连唇色都变得泛白。他踉跄着扶住案几,指节死死抠住木质边缘,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颤抖的身影投在舆图之上,随着冯立的话语,那道影子仿佛也在黄河与群山之间摇摇欲坠。
薛万彻面色如铁,眼底翻涌着无奈与凝重,喉结艰难滚动,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若王行本生变,蒲州防线便如朽木。为今之计,唯有暂弃河东,收拢兵力扼守黄河天险。以精锐据守龙门、蒲津等渡口,凭借大河阻隔迟滞敌军,再寻机反攻。”
“不妥!此计乃是将驻守柏壁的秦王大军彻底置于绝境!” 韦挺颤抖的手指死死戳着舆图上黄河与柏壁的交界,急声道:“一旦弃守河东,秦王军粮草断绝、后无退路。况且河东百姓翘首以盼王师,此时撤军,民心尽失不说,更会让刘武周长驱直入,威胁关中根本!”
冯立垂眸凝视舆图上星罗棋布的城池标记,半晌后微微抬眼,眉间沟壑似刻着千斤重负:“薛将军所言虽出于万全之策,却绝非长久之计。河东为关中屏障,府库、粮秣皆系于此,更是我军东出的根基。倘若弃守,不仅将驻守柏壁的秦王大军置于险地,更无异于饮鸩止渴,失此要地,关中危矣,日后谈何逐鹿中原、争夺天下?”
李建成紧抿的唇角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才稳住摇晃的身形。他强撑着踱步至舆图前,手指反复丈量着夏县与蒲州、柏壁的距离。
烛火将他眼下的青黑映得愈发浓重,许久才哑声道:“孤有一策。” 他突然重重按住夏县的标识,“夏县虽小,却是吕崇茂的老巢。若孤亲率一军奔袭夏县,既能斩断叛军犄角,又可震慑心怀不轨的王行本。”
他猛然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只要王行本不敢轻举妄动,宋金刚便不敢全力围攻柏壁,秦王的危局自解!”
韦挺急跨两步,袍角扫翻案上的竹简也浑然不觉,拱手高声劝阻:“太子殿下!此计确能釜底抽薪,但万万不可亲身犯险!”
他额头青筋微凸,“且不论陛下若知太子深入敌境定会雷霆震怒,单说朝中诸位大臣,岂能眼睁睁看着储君涉险?夏县乃叛军腹地,万一遭遇不测......”
话音戛然而止,殿内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唯有窗外风声愈发急促。
李建成闻言,也想起之前在两仪殿与父皇的争论,他神色微微一黯,苦笑着摇头:“罢了罢了,孤身为储君,的确不宜轻动。”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既然如此,孤便坐镇长安,全力筹备粮饷军械。明日一早,便将此策详陈父皇,再请父皇选派得力将领,火速驰援河东。”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略显单薄的身影映在舆图之上,更添几分无奈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