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听到这熟悉的威严呵斥,睫毛微微颤动,再次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瞳孔费力地对焦,将榻前身着玄衣锦袍的身影牢牢锁进眼底。
喉结剧烈滚动两下,苍白如纸的唇畔泛起一丝苦笑,这笑容里带着久病未愈的虚弱,亦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医佐留下,其余人等莫要喧哗,在门外候着。” 那道沉肃的声音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响起一阵躬身应答声,脚步声依次渐次退去,雕花木门 “吱呀” 一声合拢的瞬间,书房内随即安静下来。
许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衾被,指节泛出青白之色,在锦缎上抓出一道道褶皱。他强撑着半坐起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气若游丝却字字如铁:“李..... 总管,那..... 密诏去了..... 何处?”
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死寂的氛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空间紧紧笼罩。雕花窗棂外,风声呜咽,似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透过斑驳的窗影,几缕微弱的光线挣扎着挤入,在地面上投下凌乱的光影,却驱不散满室的压抑与凝重。
话音落下,医佐搭脉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偷偷瞥了眼屏风旁神色阴沉的李孝恭,心里顿时直发怵,后悔自己不该听到这些。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医佐惊得背脊发凉,只盼着这场风波能够赶紧平息过去。
檐角漏下的光影在李孝恭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一片阴影,玄色锦袍随着他负手的动作微微起伏。
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打破平静,他眉峰瞬间紧紧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那封密诏被我收管起来了。毕竟那日你昏厥得太过突然,若落入他人之手,岂不误了大事?”
许绍艰难地喘着气,凹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对方,沙哑的声音裹着久病的虚弱却透着锋芒:“想来..... 李总管..... 也已看过..... 其中..... 内容,” 他又一阵剧咳,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挤出几个字:“不知..... 对..... 密诏所言…… 可有..... 何说法.....”
李孝恭神色瞬间凝重如铁,眼底翻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表面的平静。他当然明白,许绍索要的不只是密诏里推卸责任的解释,更是要为硖州城头八万冤魂讨个公道,那些因李瑗延误救援而血染城墙的将士,那些被战火焚尽的妇孺老幼,此刻都化作许绍眼中淡漠的质问。
许绍死死盯着李孝恭沉默的面庞,浑浊瞳孔里泛起灰败的冷意。他强撑着支起上半身,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撕扯破碎的喉管:“既然李总管... 无意表态...“
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住榻沿,“那老夫将…… 据实上奏... 自当交由…… 陛下... 亲自定夺。“喘息间,他目光扫过对方玄色锦袍上的金线纹样,“硖州…… 已无李总管... 驻守之需,还请... 回信州罢。“
尾音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许绍仿佛被抽走最后一丝气力,轰然跌回枕间。他颤抖着阖上双眼,凹陷的眼窝里溢出一滴浊泪,顺着皱纹滑进耳际。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医佐三指搭在他腕间,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脉象,与李孝恭靴底碾过青砖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反复叩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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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州大营内烛火摇曳。庐江王李瑗来回踱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厚实毡毯发出沙沙声响。密诏已送出旬日,硖州方向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派去抓捕李靖的亲卫也迟迟未归,只有帐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枯叶,不断拍打着牛皮帐篷。
“来人!” 李瑗猛地停下脚步,震得案上烛台晃动,烛泪滴落在未写完的军报上,“再派两队人马去硖州,务必打探到许绍的动静!还有李靖... 活要见人,死要……”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靴底碾过沙石的声响混着粗重喘息由远及近。
李瑗瞳孔骤缩,半截话音卡在喉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帐外摇曳的光影里,几道人影裹挟着寒气逼近,似要将帐内的烛光都压灭几分。
“启禀庐江王!” 帐帘 “哗啦” 掀开,裹挟着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亲卫浑身血污单膝跪地,铁甲缝隙中腐臭混着汗味在帐内弥漫。
他偷瞄李瑗阴沉的脸色,喉结艰难滚动:“前去抓捕李靖的兄弟们已回营复命!只是...... 那李靖被乱箭射成筛子,重伤之下夺马逃窜。” 亲卫刻意压低声音,指尖死死抠住青砖:“属下追了三里地,沿途都是血迹,料他也撑不过两日......”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实则李靖早率领几十精锐铁骑撕开防线突围,不仅毫发无伤,还反杀了大半追兵,便是连归州百姓都协助李靖他们潜逃,久寻无果也只能回来复命。
亲卫浑身血污跪在帐中,冷汗混着伤口渗出的血珠滑进铁甲缝隙。他怎敢吐露实情,只能将失职粉饰成浴血搏杀,盼着这番添油加醋的血腥描述能蒙蔽李瑗,侥幸逃过失职之罪。
李瑗神色复杂,垂首沉思良久,终是悠悠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也算尽力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亲卫身上斑驳的血迹,语气缓和了几分,“先好生疗伤,稍后自然有赏。你是本王信得过的人,待伤势痊愈,本王还有重任要交托给你。”
说罢,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待帐门重新合拢,李瑗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懈,掌心的冷汗早已洇湿了袖袍。
可这份轻松不过转瞬即逝,想到硖州方向至今石沉大海的密诏,他的心又重重悬了起来。案头未干的烛泪在摇曳的光影里泛着冷光,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却不知此刻的李靖正挥鞭催马,青衫在烈风中猎猎作响。他领着麾下三十精锐,踏着正午的日影疾驰奔赴江陵。
马蹄扬起滚滚黄尘,在晴空下翻涌如浪。若李瑗此刻能预见,自己这番自以为得计的围堵,竟让大唐彻底失去一位日后横扫四海、封狼居胥的军神卫国公,也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