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日后,大抵是九月下旬中,晨光熹微。韩执就穿着官服,坐在了案桌前。
堂下,属官们依次呈上近日积压的卷宗,堆在案几上如同一座小山,散发着陈旧纸张与墨香混合的气息。
“大人,这是昨日各州府加急送来的刑案汇总。” 主簿章询将一份盖着朱砂大印的文书置于韩执面前,“其中数起怪案,情节颇为蹊跷,亟待大人定夺。”
韩执微微颔首,展开卷宗,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韩执展开卷宗,目光忽然定在一页泛黄的纸上。这是一份来自开封府的加急文书,字迹潦草却透着紧迫 ——皇佑三年九月,知谏院包拯弹劾左宰相宋庠案。
“大人,开封府送来了宋庠门生的交往名录。” 主簿章询将一叠散页置于案侧,纸角还粘着宣州贡纸特有的竹纤维,“其中有两封书信,提及‘相府东园宴饮时,曾议废黜茶盐通商法’。”
韩执的指尖划过文书末尾仁宗朱批的 “着大理寺详议”,心中暗惊。他当然知道此案的分量 —— 宋庠是仁宗朝 “双状元” 之一,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而包拯身为谏官弹劾宰相,实乃北宋开国以来罕见之事。更棘手的是,宋庠虽无明显贪腐劣迹,却因 “庸碌无为” 遭弹劾,这触及了宋代 “执政大臣与国同体” 的政治伦理。
韩执展开卷宗里那两封粘连着的书信,墨色在宣贡纸上洇出淡淡的晕痕。信中提及的 “相府东园宴饮” 发生在皇佑二年春日,落款人是宋庠门生、江南东路转运使李淑。
其中一封写道:“公言茶盐通商法‘利归豪商,官帑日绌’,欲复禁榷旧制,席间曾拟奏稿三易其稿。”
“茶盐通商法乃仁宗朝新政基石。” 主簿章询压低声音,“景佑二年始行通商,废此前官卖之制,若复禁榷,恐动摇国本。”
韩执的指尖停在 “拟奏稿三易其稿” 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若宋庠真在筹谋新政,何以被指‘七年无建明’?”
他翻了翻面前的卷宗,很快就翻出了第一次包拯弹劾时的事情——
在第一次弹劾时,包拯便已指出宋庠 “于茶盐之政,屡议而屡止,致豪商坐大,国用日蹙”。
然后他看了看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的弹劾,甚至闹到了要开案的地步了,除去了包拯说宋庠‘七年无建明’,甚至还说到了他“因家法不严,纵容子弟过错”这样的东西。
“韩少卿,御史台移送了宋庠之孙宋乔年的钱庄流水。” 此时王朋老走了进来,呈上一沓盖着开封府红印的账册。
韩执翻开账册,见皇佑二年三月的记录里,“永丰号” 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茶,次月便以官价售往汴京。
韩执的手指在 “永丰号” 的账册上停留许久,宣州贡纸的纹理硌得指腹发疼。账册里三月收茶的记录与李淑信中 “利归豪商” 形成闭环,可通篇读罢,竟无一处直接提及宋庠本人授意。
即便宋庠未亲手操办,身为家长,纵子孙借权牟利便已是 “治家不严” 的实证。
“去把开封府呈送的‘永丰号’契书拿来。” 韩执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账册上模糊的印章,“宣州茶引上应有转运使司的批文,若三月收茶时李淑尚未调任,其名下印信是否与文书相符?”
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这一次的案子是不是又因为张尧佐被贬之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上一回的度牒案也是,自从张茂则一走,啥都暴露出来了。
“我是不是把什么根子给挖掉了啊?”
韩执在心里如此想道。
当时御史台劾奏张尧佐 \"身兼四使,恩泽太过\",恰与这宗倒卖礼器案撞在一处,最终仁宗不得不将这位温成皇后的伯父贬去特别远的地方。
而且不是贬官的那种贬,是完全削去官爵,以庶民的身份贬去了。张尧佐被削爵为民的制书还在卷宗里夹着,那朱笔亲批的 “贪墨蠹国,玷辱宗器” 八字,现在感觉......
好像是在给自己找罪受了。
韩执闭上眼,手指揉着眉心,思索了一下,然后忽然问道:“这个李淑,现在调任到江南东路转运使这一个职位上没有?”
“回大人,李淑李大人去年腊月便已调任三司盐铁副使,” 主簿章询的手指在案头的《官员转迁簿》上迅速划过,“不过,庆历三年,吴遵路就死了。”
“那吴遵路,和宋庠有什么关系吗?”
“也和李淑一样,曾是宋庠的门生。”章询答道。
韩执眉头一挑,然后又看向了卷宗。又感觉似乎没什么可以看的,所以就在这一堆有关的卷宗里翻看了起来。
吴遵路的奏疏残稿忽然落出—— 这位以 “善治财赋” 闻名的能臣,在庆历三年病卒前,正力主核查江南茶盐走私,其遗折里隐约提及 “转运使司与豪商勾连”,却未明指姓名。
韩执此时就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了,然后对着王朋老说道:“去翻找一下吴遵路死时候的卷轴宗,有的话最好,没有的话就全部都拿出来。”
王朋老领命疾步而去,韩执在堂内来回踱步,案头烛火摇曳,将卷宗上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盏茶工夫,王朋老就拿着一本厚度不小的卷宗总和过来了。
“韩少卿,这些都是从大理寺的卷宗房里寻出来的,都是庆历三年的卷宗。”
韩执接过卷宗时,封皮上 \"庆历三年江南东路转运使司案\" 的题签已被虫蛀,露出内里斑驳的火漆印。
他坐下来,就是准备开始查看——吴遵路的死是在年初那段时间,所以韩执往后翻没多久,就可以看到了。
\"尸身浮肿,脉象虚浮,舌胎白腻,显属积劳成疾。然书房案头留有未竟奏疏残稿,及半幅茶引底册抄录,内页夹藏密信半封。\"
但是这个时候,韩执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这个吴遵路,明明是早生于宋庠,怎么可能是宋庠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