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南中国海,天空是澄澈得近乎虚假的蓝宝石色,阳光炽烈,将维多利亚港的海水映照得波光粼粼,如同撒下亿万片碎金。
海风带着温润的咸腥,吹拂过中环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掠过太平山顶葱郁的林木,也抚过九龙城寨旧址上新建公园里悠闲散步市民的脸庞。
香港,这座饱经风浪的东方之珠,正享受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
距离上次玛丽医院那场惊心动魄的狙击与“樱花”在“龙渊”基地掀起的数字惊涛骇浪,已过去近两周。
表面上,一切如常。
股市平稳运行,港口货轮穿梭不息,兰桂坊的霓虹在入夜后准时亮起,维港的灯光秀依旧璀璨夺目。
没有新的爆炸,没有新的袭击,甚至连街头巷尾的帮派摩擦都似乎销声匿迹了。
这种诡异的宁静,让连日来神经紧绷的市民和政府高层都悄悄松了口气。
特首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开,特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依旧的城市,紧绷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轻快了不少:
“通知保安局,维持现有警戒级别即可,让弟兄们也轮休一下,神经别崩太紧了。”
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表象之下,一股潜流正悄然涌动。
威龙站在湾仔码头,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晒得黝黑的脸庞。
远处,太平山上的泡防御塔在烈日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看起来坚不可摧。
\"第三十七天。\"
蜂医叼着牙签走过来,迷彩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臂,\"连个恐怖分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威龙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缓缓靠岸的渡轮上。
素世坐在轮椅上,被露娜推着走下舷梯。
她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颈间空空如也——
那枚铃铛已经作为证物被锁在GtI的量子保险柜里。
\"威龙,我来了。\"
露娜敬了个礼,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摇晃,\"医生说她的记忆区恢复得很好,但……\"
\"但什么?\"
\"她开始梦见陆军士官学校的事。\"
露娜压低声音,\"特别是关于'天锤'系统的细节。\"
威龙的指节在栏杆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个月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反而让他后背的汗毛时刻竖着。
祥子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特别是距离天皇诞辰只剩三十多天了。
\"特首怎么说?\"
\"让我们好好休息。\"
牧羊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杯冻柠茶,\"他说泡防御系统已经升级了三道防火墙,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威龙接过饮料,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游艇悠闲地漂着,游客的欢笑声随着海风飘来。
这景象美好得近乎虚幻。
\"去疗养院。\"
他突然说,\"素世该见见阿莹了。\"
很快,几辆看似普通、却在细节处透露出不凡的深灰色厢式货车组成的车队出发了。
车队正沿着新界蜿蜒的山路,沉稳地驶向九龙市区。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隔绝了车外灼人的暑气,但气氛却并不轻松。
这其实是押运车队。
他们的任务,是护送一个价值连城、也极度危险的“包裹”——
长崎素世
——返回香港的核心区域。
车厢内经过特殊改装,空间宽敞,但被厚实的防弹隔板分割成前后两部分。
后部是坚固的拘禁舱,素世独自坐在一张固定的合金座椅上,双手戴着一副轻便但功能强大的电子约束器(限制精细动作,不影响基本活动),脚踝处也有感应环。
她的对面,坐着如同两尊守护雕像般的露娜和骇爪。
露娜闭目养神,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在积蓄能量。
骇爪则背靠舱壁,双手抱胸,锐利的眼神透过单向观察窗,时刻警惕着车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前部车厢则坐着威龙小队的其他成员,气氛相对“活跃”一些,却也弥漫着老兵特有的警惕和大战前的压抑感。
副驾驶座上的威龙此刻眉头微锁,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膜,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风景——
葱郁的山林,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繁忙的高速公路……
他的眼神中没有欣赏,只有一种深沉的忧虑。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战术平板,屏幕上显示着香港全岛的3d地图,尤其是覆盖在城市上空、肉眼不可见的泡防御系统(bdS)能量场分布图。
“头儿,看啥呢?风景这么好,放松点嘛!”
蜂医正用一把手术刀灵巧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长线。
“警报都降级了,特首都发话让大家喘口气了。再说了,有咱们‘保姆天团’在,那蓝毛狐狸精还能翻天?”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几瓣,分给旁边的队友。
“蜂医,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尤其是在她沉默的时候。”
威龙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的沧桑感。
他没有回头,手指在平板上一点,将bdS能量场的模型放大,红色的核心节点如同城市脉络上的毒瘤。
“风平浪静?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祥子最后的底牌还没掀开。头顶这层‘泡泡’一旦崩溃……”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车厢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威龙前辈说得对。”
深蓝挺直了腰板,认真检查着放在腿上的速射机枪。
“平静的海面下,往往藏着最危险的暗流。我们不能松懈!”
威龙听着队员们的对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小队,一群性格迥异、背景复杂、却能在枪林弹雨中托付生死的兄弟(和姐妹)。
他关掉了平板屏幕,靠回椅背,闭目养神。
身体需要休息,但大脑的弦,从未放松。
车队无声地驶入九龙市区,最终停在一处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半山腰高级疗养院。
这里是GtI的秘密安全点之一,安保等级极高,周围布满了伪装成园艺工人和保安的精英特工。
素世在露娜和骇爪一左一右的贴身“陪同”下,下了车。
电子约束器被暂时解除,但脚踝的感应环仍在。
她深吸了一口山间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疗养院主楼的方向。
她知道要去见谁。
素世的轮椅停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今天难得换了件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也被露娜精心编成鱼骨辫——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康复患者,而非曾经的王牌间谍。
\"她来了。\"
骇爪轻声提醒,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阿莹的最新心理评估报告。
\"阳婉莹警官。\"
威龙正式介绍道,\"这是……\"
\"我知道她是谁。\"
阿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出奇地平静,\"我的'影子'。\"
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侧脸线条柔和而精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和脆弱。
正是被素世替代了整整八年、刚刚从哈夫克秘密囚禁中解救出来的真阳婉莹。
听到脚步声,阿莹缓缓转动轮椅,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与素世相遇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素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
这张曾经属于子监考、如今回归其真正主人的脸。
八年的囚禁生涯,在阿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身形过于单薄,皮肤带着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
愧疚、不安、甚至一丝恐惧,瞬间攫住了素世的心。
她几乎想移开视线。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阿莹的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怨恨或恐惧。
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如同雨后的湖泊,只是带着淡淡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诚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你来了。”
阿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很柔和,如同山间的微风。
“你来了。”
阿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很柔和,如同山间的微风。
素世愣住了,准备好的道歉和解释卡在喉咙里。
“骇爪……都告诉我了。”
阿莹的目光转向素世身旁如同影子般的骇爪,眼神中带着感激和信任。
“你的名字……是长崎素世,对吧?她告诉了我你的故事……被强迫整容,被注射药物,被训练成我……被当成工具利用,最后又被无情抛弃……”
阿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每一个字都敲在素世的心上。
“对不起……”
素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真的……对不起……因为我……”
“不用说对不起。”
阿莹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素世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素世脸上,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宽容和悲悯,“我们都是受害者。被同一个漩涡卷进来的……可怜人罢了。你承受的痛苦,并不比我少,素世……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素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与温暖交织着涌上来,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两名同样经历了巨大创伤、同样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在明亮的阳光中,隔着一臂的距离,开始了她们的对话。
没有激烈的质问,没有愤怒的控诉。
阿莹轻声询问着素世在“扮演”她时的一些生活细节,带着一丝好奇和淡淡的疏离感。
素世则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避开了那些可能引起痛苦回忆的部分,更多地讲述着一些琐碎的、属于“假阿莹”这个身份外壳下的日常——
她最喜欢的茶餐厅丝袜奶茶,楼下面包店出炉菠萝包的香气,甚至抱怨过中环地铁早高峰的拥挤……
话题渐渐深入。
素世隐晦地提及了那八年囚禁的黑暗和孤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她情绪过于低落时,会轻轻地说一句:
“都过去了。”
她也分享了自己在囚禁中如何靠回忆家人、靠幻想窗外的阳光和鸟鸣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经历。
阳光在她们身上移动,窗外的树影婆娑。
露娜和骇爪如同两尊门神,安静地守在门内两侧,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却也给了她们足够的谈话空间。
威龙则靠在走廊墙壁上,通过微型耳机监听着动静,同时关注着整个疗养院的安保态势。
蜂医在不远处的护士站,看似和护士闲聊,实则监控着医疗设备的运行和阿莹的生命体征。
红狼和牧羊人则在外围进行警戒巡查。深蓝则有些紧张地守在主通道口。
一片紫荆花瓣飘落在两人之间的轮椅扶手上。
素世眼神复杂:
\"他们……给你看过我的记忆文件?\"
\"只看了一部分。\"
阿莹诚实地说,\"那些电击测试……还有第十三场整容手术后的感染。\"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脸,\"医生说他们用我的脸模做了3d打印模具……\"
露娜别过脸去,喉咙发紧。
她记得那份档案里的照片——
术后感染的素世被绑在病床上,面部肿胀溃烂,却还要坚持做表情控制训练。
\"最痛苦的是什么?\"
阿莹突然问。
素世沉默了很久。
一只蝴蝶停在她手中的紫荆花上,翅膀轻轻扇动。
\"是学习你的笔迹。\"
她终于开口,声音飘忽,\"他们给我看了你写给母亲的信……那么温暖。而我必须完美复刻每一个笔画,却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感情。\"
海风突然转向,带来远处渔船的马达声。
阿莹的眼眶红了,但她没有哭。
相反,她伸出手,轻轻覆在素世的手背上。
\"现在你可以写自己的信了。\"
素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威龙从未见过的光芒——
像是长期囚禁的动物突然看到笼门打开时的神情。
\"我……\"
\"想试试看吗?\"
阿莹从轮椅侧袋拿出一个笔记本,\"医生说写字对神经恢复有帮助。\"
两位女孩就这样在紫荆树下写起字来,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纸页上,形成跳动的光斑。
骇爪悄悄退到一旁,发现威龙正盯着智能腕表——
上面显示,泡防御系统的状态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