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没有离开边境的这片荒芜矿区。
危机的高潮虽已过去,但残局仍需收拾,尤其是这道脆弱的边境线。
威龙和红狼带着牧羊人、磐石,接下了协助重建阿萨拉与尼日尔边境防线的任务。
赛伊德所部此前与渗透的哈夫克部队在这里发生过激烈交火,原本就简陋的几处永备工事基本被炮火犁平,只剩下扭曲的钢筋和焦黑的混凝土块半埋在沙子里。
真正的边境线在这里近乎无形。
举目四望,只有连绵起伏、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的沙丘,一些风蚀严重的裸露岩层,以及作为自然分界的一条宽阔、干涸的河床。
河床里除了沙石,还躺着几辆前几天被击毁的装甲车残骸,散发着金属和焦糊的臭味。
原先负责这段边境的阿萨拉政府军边防连,在之前的冲突中伤亡惨重,幸存者也被全部调往附近的矿区加强守卫——
那里有更“重要”的资产需要保护。
眼下,维持最低限度防务的,只剩下本地的部落民兵,他们自称“自卫民团”或“保卫阿萨拉民团”,装备混杂,训练不足,但士气尚可,尤其是最近拿到了GtI协调来的救济粮后,对威龙他们的态度格外热情配合,施工时搬抬扛运,比正规军还卖力。
威龙费了不少口舌,才从地区警备司令部那里讨要来一批有限的水泥、钢筋和预制板材。
更多的“建材”,则需要就地解决。
于是,边境线上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全副武装的GtI特战干员们,和穿着传统长袍、扛着步枪的部落民兵一起,在矿区边缘和交战废墟里“捡垃圾”。
“这块装甲板还行,变形不严重,加固一下能当哨所墙板。”
“嘿,看看这个!越野车的独立悬挂总成!拆了弹簧,说不定能用在地堡的缓冲结构上。”
“电缆!虽然外皮烧了,但芯子可能还能用一截!”
磐石力气大,专挑重的金属件搬。
牧羊人仔细甄别可用的零件。
红狼则和几个略懂工程的民兵比划着,讨论如何利用一段相对完整的坦克底盘作为某个机枪掩体的基础。
比特也在这片“垃圾场”里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寻找的目标更精细:
电子元件、完好的伺服电机、特定规格的传感器、还有各种规格的线缆和接头。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工具袋,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每一片残骸,时不时蹲下,用小工具熟练地拆卸着什么。
威龙拖着一根锈蚀但尚且结实的工字钢走过比特身边,看到他又从一辆烧毁的通讯车残骸里抠出几块电路板,随口问道:
“收获如何?”
比特头也不抬,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和油污,眼镜片上都是灰:
“还不错。这块主控板烧了一半,但电源模块和几个接口芯片应该是好的。这个陀螺仪……外壳裂了,但内核也许还能校准。”
他语气里带着技术员发现宝贝的兴奋,小心地将零件放入袋中特制的防震格子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到不远处磐石正咧着嘴对他笑,还比了个大拇指。
比特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战备口粮里的水果干,递给也在附近搜寻可用螺栓的骇爪和黑狐。
“补充点能量。”
他说。
骇爪接过,分给黑狐一半,靠在半截水泥桩上休息,看着比特又蹲下去研究一个变形的机械臂关节。
“比特,”她嚼着果干,语气带着调侃,“你说你整天跟这些铁疙瘩打交道,怎么就……嗯,怎么说呢,给人一种‘萌’的感觉?”
比特正在拧螺丝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透过脏兮兮的镜片,一脸困惑地看着骇爪:
“萌?……我吗?”
他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反问,“我没觉出来自己哪里符合这个标准。这……有些冲突了。是指t仔吗?它最近新的导航算法有点不稳定,乱跑给大家添了麻烦真的非常抱歉,我有在努力调整了。”
黑狐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骇爪翻了个白眼:
“不是t仔,是你本人。算了,跟你说不通。”
她换了个话题,“不过说到t仔,你有没有想过,给它加装点别的功能?比如……陪聊系统?”
比特这下更困惑了,他暂时放下手里的活,认真地思考起来:
“陪伴系统?作战机械单位搭载情感交互模块……效率优先原则下,这通常不被考虑。不过,”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从心理学角度,在非战斗状态下,一个熟悉的中性物体在场,可能对部分人员有一定安抚作用……不错的建议!我可以考虑一下简单的声光反馈作为陪伴功能雏形。或许大家在不启动t仔作战模式的情况下,把它放在房间角落,也能起到一个……嗯,装饰和潜在陪伴作用?”
他越说越投入,甚至开始用手比划:
“比如设定一个低功耗待机模式,呼吸灯缓慢闪烁,或者周期性发出一点很轻微的、类似猫咪呼噜的电机运转声……”
“打住打住,”骇爪连忙摆手,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比特真开始构思了,“您老还是先把它修好吧,上次它差点把磐石的午饭当成可疑包裹给扫描了。”
比特讪讪地笑了笑,推了下眼镜,又低头继续捣鼓他的零件了。
收集来的“垃圾”被源源不断运到几个选定的哨所修建点。
牧羊人根据地形和防御需求,拿出了设计方案:
在漫长的边境线上,每隔数公里修建一个加固哨所。
哨所主体用钢筋水泥浇筑,覆盖沙土伪装,内部预留生活空间和武器站。
顶部铺设太阳能光伏板,解决基本电力。
防御圈从外到内:
最外围是警示性的雷区(由阿萨拉工兵后续负责布设);
然后是四五道串联着电子报警器的通电铁丝网,每五十米一个感应节点,任何触碰或剪断都会触发哨所内的警报;
核心是哨所本身的观察和火力点。
红狼、磐石和牧羊人通力合作,利用找来的重型工具和部落民兵的人力,硬是把几门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双联装23毫米高射炮从仓库里拖出来,修修补补,安装在了几处关键哨所的顶部平台。
这些老家伙是冷战时期的产物,原本封存在GtI的预备役装备库里,计划用于大规模战争爆发时武装二线部队。
谁也没想到,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形态早已天翻地覆,这些退役的老式高射炮,却在北非的沙漠边境,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它们射速快,火力猛,对付低空飞行的无人机、直升机,或者地面轻装甲目标和人员集群,依然有可观的威慑力。
一天的劳累后,傍晚时分。
夕阳把沙丘染成暗金色,气温迅速下降。
威龙、红狼和GtI队员们,与帮忙的部落民兵们围坐在刚刚垒起一半的哨所旁,分享着简单的食物。
民兵们拿出了自家做的粗麦饼、烤羊肉和一种味道浓烈的草药茶,热情地招待他们。
就在这短暂的休息时刻,干枯河床对面,属于尼日尔一侧的沙丘后,忽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风声,是牲畜的响鼻,铃铛的晃动,还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
所有GtI队员瞬间放下食物,手按上了武器。
部落民兵们也警觉地抓起枪,蹲到了掩体后。
红狼打了个手势,众人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
他举起望远镜观察。
只见河床对岸,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正缓缓靠近。
打头的是十几峰骆驼,驮着鼓鼓囊囊的货物。
领头的男子穿着标志性的深蓝色靛染长袍,头巾裹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腰间赫然别着卫星电话,手里还拿着一个GpS设备。
更引人注目的是,跟在驼队后面的几辆破旧皮卡和越野车上,架着机枪。
车上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车顶和车旁堆满了行李、布袋和捆扎的货物。
是一支图阿雷格人的迁徙驼队,但配备了不该出现在平民队伍中的重火力。
“保持距离!警戒!”
红狼低喝一声,率先从掩体后走出,枪口指向地面但随时可以抬起。
其他特战干员们也纷纷现身,形成一道松散的拦截线,枪口同样谨慎地压低。
“所有人!停在原地!双手举过头顶!远离车辆和武器!”
红狼大声喊话,驼队停了下来。
穿蓝袍的头领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妄动。
他缓缓举起双手,目光扫过GtI队员们精良的装备和严整的队形,又看了看他们身后正在修建的哨所。
红狼带着威龙、牧羊人,保持战斗姿态缓缓上前。
无名则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驼队侧翼,重点寻找隐藏的武器或爆炸物。
“证件。”
红狼在安全距离外停下,言简意赅。
头领慢慢放下手,从长袍内袋里掏出几份皱巴巴、盖着模糊印章的纸质文件,有阿萨拉的临时通行证,也有尼日尔某个地区的部落身份证明,真伪难辨。
“你们从哪里来?去哪里?属于哪个部落?为什么携带武器?为什么不走官方边境通道?”
红狼一连串问题抛过去。
头领但表达清晰:
“我们从北面(尼日尔)的艾尔高原过来。去塔曼拉塞特,那边的临时市场。我们是凯尔·迪南部落的。武器,”他指了指皮卡上的机枪,“为了防备路上可能遇到的恐怖分子、武装土匪、还有……哈夫克的巡逻队。官方通道?”
“长官,那些通道要么关闭,要么被索要我们付不起的‘过路费’。这条老路,我们祖辈走过很多次。以前……这里没有哨所。”
他解释,图阿雷格人传统的大型集市(Souks)通常在凉爽的季节举行,他们用骆驼和山羊驮运盐、椰枣、皮革制品,穿越沙漠,到阿萨拉南部的城镇换取谷物、茶叶、糖和布料等生活必需品。
战争打乱了一切,但生活还要继续。
无名已经快速而专业地检查了主要货物和人员,对红狼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超出防卫需求的大量军火或爆炸物,货物基本都是宣称的生活物资。
威龙和红狼交换了一下眼神。
眼前这支队伍,武装是为了在混乱地带求生,拖家带口是为了贸易谋生,看起来更像是战争阴影下艰难求存的普通牧民,而非武装渗透人员。
红狼沉吟片刻,与威龙、牧羊人低声商议了几句。
“听着,”红狼重新面对头领,“你们携带的武器超出平民规定。但鉴于特殊情况,我们予以警告放行。通过后,立即向最近的阿萨拉边境管理机构报备。这些武器,在进入城镇前必须妥善保管,不得展示。”
头领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
威龙示意了一下,磐石和几个民兵从后面拿来几袋水和一些压缩干粮。
“拿着,路上用。”
威龙说。
头领接过,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几颗干椰枣和一块用叶子包裹的山羊奶酪,递给红狼:
“一点心意,长官,感谢你们的水和食物。”
红狼看了看朴素的礼物,又看了看头领身后那些面有菜色、眼含期盼的妇女儿童,严格执行纪律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有纪律,不能接受贵重东西。”
红狼伸手从布袋里取了两颗椰枣,“这个,可以。算交换。”
他回头对磐石说,“拿壶水来。”
磐石递过一个军用水壶。
红狼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头领。
头领愣了一下,双手接过水壶,没有直接对嘴,而是小心地倒了一点水在掌心,抹了抹脸和嘴唇,然后才喝了一小口,将水壶递还给红狼,动作间带着沙漠民族的礼节。
“前面的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哪些区域有其他巡逻队?和去年相比,有什么不同?”
头领趁机询问。
红狼和威龙将所知的一些路况和安全信息告诉了他,主要是提醒他们避开几个已知的、可能有武装团伙活动的区域。
得到宝贵信息后,头领再次道谢。
他回头喊了一声,一个少年牵着一只瘦小但眼神清亮的黑色小羊羔走过来。
“这个,请收下。”
头领将拴羊的绳子递过来。
红狼这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不能收。快走吧,趁天黑前多赶点路。注意安全。”
头领不再坚持,他右手抚胸,向红狼和威龙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图阿雷格人的感谢礼。
然后转身,招呼队伍重新启程。
驼铃声和发动机声再次响起,沉重的队伍缓缓越过干涸的河床,消失在阿萨拉境内方向的沙丘之后。
红狼看着他们远去,将手里两颗椰枣分给威龙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干涩,但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还以为要干一架呢。”
磐石凑过来,松了口气。
“都是讨生活的人。”
牧羊人轻声道,划了个十字,“愿主保佑他们旅途平安。”
“可惜他们信的主,不是我的……”
“其实是同一个,都是生活在耶路撒冷的,不是吗。”
威龙将枣核吐在沙地里,拍了拍手:
“继续干活吧。哨所修好了,也许下次他们再来,就不用提心吊胆地带那么多枪了。”
夜色渐浓,边境线上,焊接的火花和敲打声再次响起,与远处沙漠永恒的寂静交织在一起。
而那只被拒绝的小黑羊,似乎认定了这群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咩咩叫着,在哨所地基旁徘徊不去,最后被一个心软的年轻民兵笑着抱走了,说是交给部落里的孩子养。
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却为这严酷的边境增添了一丝奇异的、活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