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扇子，是他们二人鸳鸯交颈时，十三爷握着他的手画的。
那人说他会留着这把扇子，想他的时候就看看，以解对相思的相思之苦。
他那时还骂他胡言，他人就在身旁，何必对着一个死物相思。
倒是不曾想，他人被扫地出门。
现如今，扇子也被扔出来了。
十三爷反倒落得清净。
他垂着眼，抚摸上面歪歪斜斜的题字。
花前弄影娇颜翘，月满西楼惹相思……
颜相思……
他的脸煞白无比，仿佛又回到那个隆冬。
“你开开门，让我进去，让我见见十三爷，十三爷不会不要我的。”
“啐，你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好好的姨娘不做，勾的小辈整日里不思上进。”
“十三爷说了，一个被玩烂的戏子，他还看不上，滚吧——”
“我不信，我不信，你让我见见十三爷……”
朱红的门被关上，他跪在雪地里砰砰砰的拍门，也没有一个人理他。
他的身子发着高热，冷热交加，急火攻心之下，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旁人在雪地里晕了一宿，怕是早冻死了，可颜相思偏偏挺过来了，寒冬的早晨，就算是门庭若市的苏府也甚少有人来，零星几个出来买早食的下人瞧见他，像是见了死人一样晦气，嫌恶的拍拍肩膀便走了。
他当时早已烧的混混沌沌，分不清南北，跌跌撞撞的起身，摔了不知多少次才从苏府门口消失。
后来浑浑噩噩倒在一个戏班扎营的地方。
那戏班快要解散了，只听说燕城人爱听戏，便来试试运气，没成想走这一遭，竟是连伙食都快断了。
戏班的班主良善，从口里省出一口米汤给他喝，他们没钱带他看大夫，只从野外挖了草药来，囫囵让他喝下。
好在命大，吊着一口气活过来了。
他自小就是在戏班长大的，入了师门便是按照规矩来的，下腰开嗓练基本功，唱，念，坐，打样样他都能说精通。
他随着戏班去了邻县，第一次登台唱戏就出了名，后来戏班在很多县城都唱过，却没回过燕城。
今他是第一次回来，时隔两年，他第一次见到十三爷。
看着昔日旧物，他以为往事如风，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仍然让他恍惚。
想着，竟是觉得委屈，他是他爹的人，是他偏要强留他在身旁，得了他的身子却又不要他了。
他最是怕冷，他却在寒冬时节赶他出门，毫无缘由和征兆。
颜相思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戏子多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活路了，被爹娘几两碎银便卖了，他拜在师父门下，命也就交给师门了，藤条鞭子都是少不了的，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活，都是做过的，若是哪天被人看中，又是几两碎银卖出去。
在戏园里过活，见的人多了，也就养成了一副聪明的性子，可他就算在聪明，遇到苏钧策时也还是个半大少年，那苏钧策对他也不是一般的好可以形容的，是真的掏心窝子给他，家里的楼都拆了给他搭戏台。
旁人对他的际遇尚且艳羡，更别说是他本人。
他心里念着他，却又恨他狠心对自己。
这几年不知是不是经历的多了，养得了一副刻薄刁钻的性子，或者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刺啦——”
一声脆响，扇面碎成了两半，他仍不解气，冷笑着把亲手题的字撕的稀巴烂。
躲在帘后的苏钧策看的眼皮直跳。
这热辣的性子还是不减当年。
抬手掀起半边帘子，他偏头进来，调笑着开口，“爷那时还说你是林妹妹，如今看，倒不尽然了，你学着晴雯撕扇，爷却做不得贾宝玉，没有扇子给你撕的。”
当着苏钧策的面，手里的碎纸洋洋洒洒的飘到地上，面无表情的动作，竟是连扇骨都折断了。
颜相思用力的把折断的扇骨掷到苏钧策怀里，仙似的人儿，生气也是美的，抬手的动作都极为撩人。
只是嘴里的话显得刻薄，“我这等人，自是不如林妹妹，她生的高洁，合该有人爱护，晴雯于我反倒相似，早早的死了才是命。”
苏钧策站着没动，还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富贵公子哥模样，看着颜相思神色不明。
“姨娘恨我便罢了，何必拿自己性命来玩笑。”
他不叫便罢，开口一声“姨娘”直往人肺管子里戳。
人贱在自轻，颜相思自小便看不起戏文那些为爱痴狂的人，没了男人会死一样，贱的不行，可轮到自己的时候，才觉察到其中苦楚。
苏钧策一个眼高于顶的富贵公子，屈尊降贵的对他好一些，他这这颗心守不住了，顶着姨娘的身份，就是受万人唾骂也要和他在一处。
做人最基本的羞耻心和伦理观，他都不要了，生死都要和十三爷绑在一起，却不想被早早抛弃。
外头柔柔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给颜相思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神色讥讽的开口，“十三爷倒也不必一再强调我往日的身份，我知我自身低贱，你们爷俩玩够了，挥挥手像打发过狗一样就能撵了我。”
“我也不敢恨十三爷，哪来的脸面。”
苏钧策似是觉得有趣，昔日相思在他身边时，不曾像这样张牙舞爪过，一时觉得新奇，他拾掇拾掇，他折断的扇骨往袖子里塞。
“爷没有这个意思，爷是把你放心上的。”
他也从来不是玩弄他，叫他姨娘，也不过是调情。
苏十三爷这嘴生的伶俐，花言巧语贯会哄骗人，老的少的，都能让他哄骗的眉开眼笑。
但颜相思也不是以前那副天真好骗的心肠了，几句暧昧的情话，在他这掀不起什么波澜来。
“十三爷说的好听，我却觉得刺耳。”
“我自小福薄，经不住十三爷又一次的玩弄，再来一次恐丢了性命，十三爷还是早早离去的好，莫要留在这给我找不痛快。”
苏钧策仰头靠着，一副悠哉悠哉的姿态，和颜相思快炸了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姨娘真是心狠，到底是有过一段情缘的，我才来就撵我走，做的不大地道，咱们怎么说也算好聚好散，如今我想姨娘想的紧，这段情也想捡起来，姨娘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