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将女孩从水中救起，女孩的体温逐渐从她身上流逝，脸色从苍白变为青灰，连平日里那双灿如星辰的圆眼也闭了起来。
它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放在石礁上，女孩毫无生机。
人鱼指尖颤抖地去探女孩的心跳，却只感受到一片死寂。
这个来自深海的生物浑身僵在原地，它脑袋伏在女孩身上，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连胸口也毫无起伏。
她死了？人鱼不敢相信，它又将女孩抱起，却依旧什么生机也感受不到。
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它胸腔内肆意乱撞，连它每一次都呼吸都只感觉到锥心的刺痛，这样的疼痛比起它身上的疼痛让它难受得太多。
它痛苦地闭上了眼，用脸颊去蹭女孩冰冷的脸庞。
它要怎么办？它要怎么做？
它忆起昨日女孩的笑，是那么温暖明媚，但现在……
昨日这个活泼可爱的幼崽一动不动地倒在它的怀里，渐渐冰冷了身体。
当它触及到女孩比它还要冰冷的皮肤，它的心便同被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泛着痛。
若是，若是它没有出洞穴去就好了，若是它早些将那只鲨鱼解决就好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假如，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人鱼愣愣地望着女孩的脸，半晌未动。
旷古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只让它觉得无尽冰冷。
一行泪从人鱼眼眶里无声滑落，变成温润的白色珠子掉在石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鱼木然地应声望去，看见了那个珠子，它的眸中突然一亮，像是黑夜中忽然点亮的一把火，燃烧着无限希望。
对了，它还有那个，如果有了那个，它一定
可以救治她？
它又将女孩轻轻放下，游出一段距离。
它害怕待会的事情会惊到这个沉眠的女孩。它回眸又看了一眼女孩，她依旧躺在那里，再不会醒来。
人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右手举了起来，将锋利的指甲头一回对准了自己。
它闭上了眼，狠狠地将指甲插入自己心脏的位置。
鲜血自指，甲上滑落，滴进海水中，然后被海水冲到远方，如果它没有离去，这些被水冲到远方的血腥气味会引来残暴的大型鱼类，但它现在无暇顾及。
深入骨头的疼痛让它耳边的鱼鳃尽数立起，连额上也冒出豆大的汗来。
强行剖珠的痛苦比强行刮鳞的痛疼上万倍。
视线渐渐模糊，失血带来的晕眩让她差点支撑不住。
它将身体往后一仰，靠在礁石上，以防止自己真的滑下去。
它艰难地瞥向女孩的位置，礁石遮挡间，它可以看到一抹白色，那是女孩穿的裙子，就像第一天它们相遇时穿的那件一样。
有点像它住在深海往上看时，看见的一缕阳光一样，是那样的明亮，让它根本不想放手。
既然走入了它的领地，它哪有放手的道理。
说好要长大后同自己交尾的，哪有没实现就违背诺言的。
它移开了视线，转过身去，狠心又将指甲深入几分，然后一闭眼，将触及到的身体中的那颗珠子硬生生剖出。
染着血的珠子从人鱼身体中剖了出来，这是人鱼独有的东西，是同心脏一样对人鱼来说一样重要的东西，若是没有了这个东西，人鱼不光不能长久地活下去，甚至还会失去治愈的能力。
它们身上的伤口可以自行治愈，只不过速度比用唾液来说慢上一些，所以大多数人鱼会经常舔舐伤口，以恢复地更快。
人鱼天蓝色的眸子有些涣散，它动作迟缓了些，身体竟慢慢滑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没过胸膛，彻骨的疼痛又将它猛地惊醒。
无数的伤口此时一起向它抗议，它痛得几乎无法思考，浑身都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脑海中剩一片空白。
而转过头，它又瞥见了那抹白色。
它注视了好一会，挣扎着向那里游去。
它虚弱地用没沾血的手将女孩脸上一绺凌乱的头发拂下，目光深处是它自己也不知道的柔情：“你可欠我一条命。”
温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除了它自己，却再无人听见，连它最想讲给她的那人也没有女孩的身体脆弱，无法承受住一整颗珠子的力量，人鱼用力将珠子分成两半，将另一半胡乱塞回了自己身体里。
它拿着那半颗珠子，放在水中稍微清洗了一番，然后将女孩缓缓扶起，将珠子放入了女孩口中。
良久，温度渐渐回归女孩的身体，连原本青灰的脸也渐渐恢复，只是依旧苍白。
人鱼俯下身，听到了她胸膛中的心跳，因为原本属于人鱼，所以当人鱼一靠近，这颗心脏的跳动便变得更快了些。
人鱼苍白地无血色的唇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来，仿佛是知道脸上与平日里不同，人鱼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却发现原本的唇向上翘起，它低下头，在水中看见了一张正笑着的脸。
它有表情了？它目光怔了怔，水中人鱼的表情也一下子变了，须臾，人鱼又重新笑了起来。
胸口的伤口缓慢恢复，人鱼该离去了，在伤口彻底恢复，记忆同它完全融合前它将不会离开深海，也不会再靠近大陆。
它又缓缓低下了头，靠近了沉睡中的女孩，它珍重地在女孩额头上印下一吻，在它们那里，这代表着接受一方的请求。
它答应了第一次同女孩相遇时的请求。
“大海的声音终会指引我回到你的身旁。”人鱼语瑰丽而又绵长，在旷古的风中异常温柔。
林郁秋从漫长的黑暗中醒了过来，她仿佛已经睡了好久好久。
她睁开眼，便看到了满目的白色，消毒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四处是一片寂静。
她偏过头，窗外是一片晴朗，两只小鸟停在窗外树木的枝头上，正嬉戏打闹，阳光灿烂地洒在每一寸地方，微风拂过树梢，掠动树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林郁秋看着窗外，脑袋忽然一阵刺痛，她感觉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床旁一人见她醒来，按响了床边的呼叫铃：“医生！医生！她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林郁秋望向白色的床顶，目光一阵失神，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东西。
一道蓝色的身影迅速从她脑海中闪过，她挣扎着回想，想知道那是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眼边一阵湿热，她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湿润。
她哭了。
“小秋啊，你可吓死我们了。”女老师坐在床边，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脑袋，“老师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偷偷跑去海边，那很危险，要是不小心掉水里可怎么办，可你这孩子，偏偏就是不听。”
她？跑到海边？林郁秋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她怎么可能偷偷跑到海边去。她将连同大海的记忆一并忘记了。“这次得亏弗先生救了你，要不然你可要被水冲走了。”女老师拍拍胸口，想起林郁秋落水，心里就一阵后怕。
她掉进水里了？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她不应该在福利院里看书吗？林郁秋皱起
了眉，打断了老师：“老师，我怎么不记得了。”
女老师目光心疼：“孩子，医生说你惊吓过度，忘了也正常，咱不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女师俯身，轻轻在林郁秋额头印下一个
安抚的吻。
她又摸了摸林郁秋的头，然后起身打电话去了。
几天后，林郁秋回了福利院，老师将童话书交给她，她又看了起来。
书本封面上的那只传说中的美人鱼紧紧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她一下子对这种神秘的奇特生物着了迷，哪怕别人都告诉她这只是传说，是假的，骗小孩子的，但她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她认识了许多同样喜欢海洋的朋友，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身边不再清冷。
但她床头依旧放着那本童话书，她相信那生物的存在。
她毅然选择了与海洋有关的职业。
在大学即将毕业时，她遇到了弗洛兰，那个在十多年前救了她的金发男人。
他笑着邀请自己去协助他的研究，他知道她同他一样沉迷于海洋。
林郁秋只想了想便答应了。
在毕业后，她进入了深海研究所，协助弗洛兰研究项目，顺便做数据管理与分析以及文献研究与综述。
在实验室里工作的确很令她充实，但总觉得少了什么，她时常望着童话书出神，梦中也经常出现一些零碎的画面。
渐渐地，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当初落水，仿佛是被一种蓝色的生物所救。
她去询问了弗洛兰，得到了答案。
他直言他的确看到了一只蓝色的海洋生物将她从海的某处运到了海边，而他则只是在那生物即将靠岸搁浅时，游到水中，将她接了过来。
但无论怎么问弗洛兰那生物是什么，他都闭口不言。
但林郁秋越来越确信人鱼是存在的了。
直到某一天，深海研究所真的抓到了人鱼。
林郁秋和被困在强化玻璃水箱中推过的那条红发蓝尾的人鱼对视，心脏的悸动让她无法移开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