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突然低声说：“李洛，你知道吗，钱钊小时候也是在这种希望学校念的。她家里没钱，她爸妈就让她去学费最便宜的学校上学。哪怕学校离家很远，路上要花费很长时间，但反正只要让钱钊早点出门就行。反正孩子年纪轻轻精力是最旺盛的时候，懂什么累，小时候就该多吃些苦头。爬不起床是懒惰，脚磨起泡了是娇气，生病了那就更是麻烦精。有的人生下来就被嫌弃，但有的人生下来就被捧在手心。”
李洛愣了愣，看着她。
“我以前很喜欢跟我爸赌气，觉得他管我太多。但后来我爸事业做起来，他越来越没空管我了，来接我放学的人变成了秘书、保姆、管家。一开始我还很庆幸的，因为时间对他来说变得越来越宝贵，我在他心里也就越来越不重，就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我了。那时候我以为世界很大，只要我能够出去，我就会获得自由。”她顿了顿，笑了笑，“现在才知道，其实那时候我才是真的自由。”
“自由很重要，但是没有爱的自由，就会被风飘走。”
“你害怕被吹走吗？”
“我在被抓紧着。”
*
夜深了，小孩子们都早早睡去，大家陆续散去。
李洛一个人找了一间空教室，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素材。
他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照片：
孩子们笑着接过书包的瞬间，
阳光透过破窗落在黑板上的光斑，
程心低头帮孩子系鞋带的侧脸。
每一帧都很生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干净”的东西了。
没有滤镜，没有剧本，没有被导演要求的“情绪点”。
只是“人”。
李洛盯着那几张照片，鼠标停在其中一张上——西瓜头男孩笑着举起手里的糖纸。
阳光在他脸上打出一层浅金的光，眼睛亮得几乎能照进人心里。
他放大那一帧，盯了许久。
窗外的风掠过山谷，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混着木柴燃烧后的甜焦味。
这所学校太安静了，连虫鸣都显得稀薄。
李洛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忽然有点想哭。
忽然有点想给陈思言和朵朵打个电话。
但是好像又有点太迟了，朵朵估计已经睡了。
李洛正想着，陈思言打了电话过来。
李洛怔了一下，屏幕上闪着那行熟悉的名字。
——“陈思言 来电”。
他吸了口气，接起。
“喂？”声音有些哑。
那头安静了两秒，才传来陈思言低低的嗓音，像隔着夜色渗出来的温度：“你要睡了吗？”
“刚收工，整理点资料。”李洛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笑了笑，“怎么，朵朵睡了吗？”
“嗯。”陈思言轻轻应了声，“今天非要听我给他念天文百科，读了两页我都要睡着了。”
李洛笑了一声，“孩子的兴趣爱好必须要好好鼓励培养，不能懈怠。”
陈思言叹了口气，无奈地“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李洛一边无意识的翻看照片，一边问，“海城今天下雨了吗？”
“没有。你那边呢？”
“山里晚上有点冷。”李洛顿了顿，“但感觉......挺安静的。那种安静……不像城市里的那种，是有呼吸的。你能听到风从树林里穿过去，能听到柴火噼啪，甚至能听到水在山脚下流动。”
“听起来不错。”陈思言轻声说，“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也不算。”李洛犹豫了下，“今天见到几个小孩——那种眼睛亮得不像话的。我在想，他们要是能生活在城市里，是不是就能过得轻松点。”
“可也未必更快乐。”陈思言说。
李洛怔了怔：“嗯？”
“城市的小孩，有的被时间追着跑，有的被父母拴着跑。‘有人是被逼着长大，有人是被允许做梦’。”陈思言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他们的梦小一点，也不代表不美。”
教室里的风轻轻掀起窗帘，李洛的手停在键盘上。
他忽然想起白天程心说的话。
——“有的人生下来就被嫌弃，但有的人生下来就被捧在手心。”
他低声道：“我今天看他们笑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个特别奇怪的念头——如果是我出生在这样的地方，我该怎么办？”
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陈思言很认真地说：“你一定会走出来。”
李洛笑出声，却有些酸涩：“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陈思言说，“没有任何一座山能够困住你。”
李洛沉默。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一帧被他放大的照片——西瓜头男孩咧嘴笑的样子。
光洒在他脸上，像落在山里的希望。
李洛突然觉得这个小男生好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