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回酒店的时候经过了希望小学，看见希望小学的操场上正有群孩子在放风筝。
他们笑着、跑着，风筝越飞越高。
天空渐渐被暮色吞没，但风筝的尾巴还在光里闪着微弱的金光。
*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受学校邀请去参加了希望高中的春季运动会。
希望高中和希望初中其实是连在一起的。
这天的风比前几日更大，山谷里的空气带着青草味，远处扩音喇叭里传来广播声。
“希望高中春季运动会，现在进行的是——男子一千五百米预赛！”
李洛跟着拍摄组在人群中穿梭，镜头里是跑道上飞奔的少年们。操场四周堆满了学生，他们挥舞着彩旗，高喊着口号，青春的气息几乎能冲破山的边界。
他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去休息区，却在人群边缘看见了一个孤单的身影。
那人坐在最高一排看台上，膝盖抱着，背有点佝偻。
风从他肩头掠过，吹得校服的袖口微微鼓起。
——是江舟生。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衬衫，领口有点皱，头发被风乱成一团。
周围的孩子们在笑、在喊、在起哄，他却像是掉出了那一整个热闹世界。
【系统：完全可以拍画报的程度了。】
【李洛：长得真帅啊，要不招来我们公司当童星吧。】
李洛抬了抬手里的相机，最后还是放下，径直走上去。
“一个人看？”
江舟生转过头，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嗯。在这里读的基本上都是这个村的，我不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融不进去，也不是很想融入，一直一个人我也习惯了。”
“那我陪你吧。”
李洛在他旁边坐下。
风从看台边的旗杆穿过，猎猎作响。
操场上又开始新的项目，是男女混合接力。
几个学生摔倒又爬起来，笑着继续跑。
年轻人的感情其实很容易被发现，女生帮男生拿着衣服，男生笑着在终点等，坐在场边围观。
“真好，年轻真好。”李洛感慨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的青春真是一去不复返。
江舟生：“......”
李洛对运动会的兴趣也就这样，拍综艺的时候需要装装样子可能还会表现得很起劲。
但这次的活动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出来公费旅游蹭的。
只要到时候和孩子们拍几张宣传照就行，其他时间不会有摄像机一直对着自己拍。
这次活动他会很自由。
——当然更自由的另有其人。
朋友圈里程心已经开始发日照金山的照片了。
照片里的程心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背景是一束金光破开雾气，照在远处的雪峰上。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亮了。
李洛看着照片里的金色山顶。
发现那种光不是炫目的，而是一种温柔的辉映。
风从程心的脸颊擦过，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掠过皮肤。
他好像忽然有点明白程心为什么这么热爱到处乱跑了。
当自己找不到答案的时候，自然或许会给出答案。
当“爱”与“秩序”不再起效，“行动”与“意义”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了。
李洛给程心点了个赞。
程心马上在微信上李洛发小作文了。
【程心：我现在觉得做慈善其实也挺像爬山的，以为自己在帮别人，其实你在爬的，是自己的心。】
【程心：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往上爬，但不是为了看到风景，只是怕被留在原地。】
【李洛：那你是这种人吗？】
【程心：我啊——我既怕留在原地，也怕爬到顶。】
【李洛：为什么？】
【程心：你猜。】
你到这边来，有去看过日照金山吗？李洛问江舟生。
“嗯哼。你要去吗？”
“看到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壮观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吹过来的风了。”
“风？”
“海城的空气是假的，连风都带着塑料味。”
“那这里的风就是真的吗？”李洛问。
“至少不会骗人。”江舟生顿了顿，“你有没有发现，风在山里吹过来的时候，是有方向的。”
“什么意思？”
“城市的风，是乱的。吹来吹去，都吹不到心里去。但山里的风，你能感觉到它是‘从哪儿来’的。它有起点，也有落点。”
李洛笑了笑，“听上去挺哲学的。”
“但我总觉得我不该在这里。”江舟生说。
“那你总不能在车底。”李洛说。
“......”江舟生，“你要是不想和我聊天你就离我远点。”
“你说你说。”
“我叫江舟生，名字是我妈起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好有文化的一位妈。”
“......”
“我和夏奇星的事情被发现，是同班同学用手机拍了以后打出来贴在了公告栏。那天放学，我们在后门等车，他说想拥抱我一下。我就说好。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抱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全校都知道了。”
江舟生轻轻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怨气，只有疲惫。
“有人在厕所的墙上写‘恶心’，有人在我桌子上放避孕套。夏奇星那天把所有讲脏话的人都打了一顿，他爸把他领回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来上学。”
李洛指尖一紧。
“他转学前那天，我们在天台上见了一面。”江舟生看着远方，“他说他爸打了他一顿，说‘你要是再去找那男的，就滚出家门’。”
“我那时候没哭。”江舟生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就坐在天台边上，听他讲这些。他的嘴角都是伤。他还在笑，说‘等长大了，我们就不用在乎他们了’。”
“后来他走了？”
“走了。”
“他说他被他爸强行转去江南那边上寄宿学校，他直接被带走了。”
“我给他写过几封信，都没回。我去他原来的家里找过，门口贴了出租。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李洛喉咙有些发紧。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江舟生笑了下，“我们还会有后来吗？后来就是我也转学了，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