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线斜斜地照进走廊。
雾气散去一些，天蓝得过分，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校园里弥漫着一层凝固的气味——消毒水、潮气、粉笔灰，还有那股说不清的压抑。
李洛没走。他留在学校，跟着警方和晨星集团的工作人员，听他们做笔录、收东西。
庞校长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话一出口就带着防御：“我真的不觉得他是自杀，这孩子太懂事了。只是情绪有波动，谁没有呢？再说，考试在即，哪有老师不盯学生的？”
“盯太紧了，也可能断得更快。”
“现在各项证据都表明是因为学生学业压力大。”
“他的同学们也都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
傍晚，太阳落到山脊那头。
学校的广播还在放着机械的钢琴曲，是昨天誓师大会上那首。
声音空荡荡的，连风吹过都能听见电流声。
江舟生坐在宿舍楼后的台阶上，一根笔在指间转着。
他穿着旧外套，脚边是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李洛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查得怎么样？”江舟生问。
“还在走程序。”李洛看着远处，“警方还没定性。校方说是意外，家属还没来。”
“他们当然希望是意外。”江舟生说，“意外就不用负责。”
李洛侧头看他：“你觉得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江舟生说，“但我知道他活得很用力。”
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虽然不知道这事有没有关系，但我一直觉得，他和我们应该是同类。”
“同类？”李洛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指弯曲了一下，“指这个吗？”
山风从后面刮过来，吹动地上的落叶。
江舟生盯着脚下，语气有点散。
“他其实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温柔？”
“嗯。他会在我们被罚站的时候，悄悄递一张纸巾给你擦汗，会在晚上熄灯后帮人改错题。那种人……你懂吧，这个年纪的傻呗直男是干不出来这种事的。”
李洛：“......”
【系统：确实。】
【李洛：你又懂了？】
江舟生轻声道。“就是……你看到一个人，觉得他身上有你藏着不敢给别人看的那一部分。”
“哪一部分？”
江舟生笑了笑，却没立刻答。他看着天边的云，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比如那种——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李洛一怔。
“我们学校太小了。”江舟生说，“风声一传就会烂。有人看见我跟他在楼后面说话，第二天老师就暗示我‘注意点影响’，还故意换了我的座位。
林沅被叫去办公室，回来脸色特别白。我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事。那笑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顿了顿，低声说：“那天晚上，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没敢问他什么意思。但我想我应该能够理解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一早，警方例行回访。
庞校长被叫去做笔录，额头上的青筋跳着。
“我们学校从没出过这种事，绝对是个别学生心理问题！”
“那学生心理问题是怎么来的？”李洛在角落问。
庞校长一愣，表情尴尬地扭开头。
程心从门口走进来，声音冷静：“庞校长，晨星集团打算追加一点善后基金，用于学生心理辅导——但这次，我们想自己派人。”
庞校长脸色瞬间难看：“那不合规定——”
“规定死了一个孩子。”程心打断他，“那我们也该重新写写规定了。”
*
程心走后，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李洛仍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晨雾笼罩的操场。
学生们被禁止外出，操场空空荡荡，只有风卷着塑料袋在地上打转。
他能听见有人在擦地、搬椅子，仿佛一切都要尽快恢复“秩序”。
只有那种秩序太干净，干净得像在抹去什么。
*
午饭后，江舟生又来找他。
少年神情有些恍惚，眼下的青色比昨天更重，手里捏着一块还没拆封的面包。
“你没去食堂吃饭？”李洛问。
“吃不下。”他晃了晃那块面包，“看见饭就想起食堂门口那几道血。”
他坐到李洛对面，沉默了几秒，忽然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他的情绪是很紧绷的，但是从这个月开始他的情绪又有点不太一样，我觉得这种异常并不是压力导致的不一样。”
李洛抬眼：“那是怎么样的不一样？”
“嗯。怎么说呢——有点像，恋爱了。”
这句话落下时，空气一瞬间安静。
李洛指尖微微一动。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以前是那种连表情都控制得一丝不苟的人，笑都带着分寸。”江舟生说，“可前段时间，他突然开始会发呆，会笑，也会偷偷躲着打电话。还会跑去教学楼后面的那棵树下站着，站半个小时。”
“你看见他在打电话？”
“嗯，反正不是他爸妈。那种表情……不会是家长打来的。”江舟生低声道，“那种温柔、又怕被人听见的样子。”
李洛问：“他有对象？”
“没有人知道，我也没问过。”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信件、短信、照片？”
“没有。他手机在老师那儿锁着。我们所有人的都被收走了。”
“你有见过他写信吗？”
“有一封。”江舟生说，“但后来被他自己撕了。”
“写给谁的？”
“我不知道。”
江舟生笑了一下，像在嘲讽自己，“那天晚上我其实问他了，他说是‘给一个永远不会回信的人’。”
“所以你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感情上的事？”李洛问。
“也许。”江舟生抿了抿唇，“也许这和他掉分、被训、被家里骂都混在一起了。只是导火线不同罢了。”
“你觉得，他喜欢的人是谁？”李洛轻声问。
江舟生摇头，“我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这么宽干嘛。”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块被捏皱的面包。
“那你怎么不和警察说这件事？”
“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警察？他是自杀的，这结果不是已经很清晰了吗？”
“他真正死亡的原因难道不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