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在公园的林荫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和青草的气息，也轻轻吹动了晚晴额前的碎发。子昂握着那牛皮纸信封和素描本的手，微微有些出汗，他能感觉到晚晴投来的好奇而期待的目光，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他有些忐忑的心。
“他们的故事，开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子昂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对那个年代的悠远感，“我外公叫林建国，外婆叫苏婉。那时候，外公是工厂里的一名技术员，外婆则是附近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轻轻摩挲着那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的边角有些磨损，纸面也因岁月的沉淀而微微泛黄，但依旧能看出当年被妥善保管的痕迹。
“外公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甚至有些木讷。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图纸、机器和数据。但外婆不一样，外婆喜欢文学，喜欢诗歌，喜欢一切浪漫而美好的事物。他们的相识，说起来也挺普通的，是通过厂里一位热心的阿姨介绍的。”
子昂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勾勒着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模样。晚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那个年代爱情故事的向往。
“第一次见面，是在工厂的家属区小花园里。外公紧张得手心冒汗，准备了一晚上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倒是外婆，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找话题，问他工作上的事情，问他喜欢看什么书。”子昂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外婆后来跟我说，她当时觉得这个小伙子虽然话少，但眼神很真诚，看她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藏着星星。”
晚晴轻笑出声：“听起来很美好。”
“是啊，很纯粹的美好。”子昂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将那个牛皮纸信封递到了晚晴面前，“这里面，是外公写给外婆的第一封情书，也是唯一的一封。”
晚晴惊讶地抬起头：“唯一一封？”
“嗯，唯一一封。”子昂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外公写完这封信后，外婆就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外公说，行动比语言更重要，他要用一辈子来写一封更长的‘情书’。”
晚晴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仿佛能感受到岁月的温度。她轻轻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笺纸，上面是用蓝色钢笔书写的字迹，笔锋算不上优美，甚至有些地方因为下笔过重而洇开了墨点，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她展开信笺，轻声念了出来：
“苏婉同志：
你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就暂时叫你苏婉同志吧。昨天见面后，我心里一直很激动，晚上也没睡好，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我不太会说话，嘴笨，很多话当面说不出来，只能写下来。
我觉得你很好，像春天里的阳光，很温暖。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小鸟在唱歌。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就是个搞技术的，平时除了上班，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但我会修机器，会修家电，以后你家里有什么坏了，我随叫随到。我工资不高，但我会努力工作，争取多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想跟你处对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明天下午下班后，我在厂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新上映的《庐山恋》。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这封信就当我没写，给你添麻烦了。
此致
敬礼！
林建国
1979年5月20日”
信很短，语言也朴实得近乎笨拙，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有最直白、最真诚的心里话。晚晴念着念着，眼眶却微微湿润了。在这个信息爆炸、情话泛滥的时代，这样一封朴素到极致的情书，反而更能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这也太可爱了吧。”晚晴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像小鸟在唱歌’，‘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外公观察得好仔细。”
子昂看着晚晴泛红的眼眶，心中也是一阵温暖：“外婆说，她当时看到这封信，先是觉得好笑，这个林建国，真是个实在人。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不会说漂亮话，但他的心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珍贵。”
“所以，外婆就答应了？”晚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子昂。
“嗯，答应了。”子昂接过晚晴递回来的信和信封，小心地收好，然后拿起了那个素描本，“外婆说，她第二天准时去了厂门口，外公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两张电影票，紧张得脸都红了。从那天起，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轻轻翻开素描本，一股淡淡的铅笔和纸张的清香散发出来。素描本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但里面的纸张保存得还算完好。第一页，是一幅素描肖像，画的正是年轻时的苏婉。
画中人穿着一件朴素的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明亮而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线条虽然简单，但寥寥几笔，就将人物的神韵勾勒得淋漓尽致。可以看出，作画者的技巧或许并不顶尖，但每一笔都充满了爱意和专注。
“这是外公画的外婆。”子昂的声音带着一丝骄傲，“外公其实没学过画画，他是为了外婆，才开始拿起画笔的。那时候条件不好，买不起好的画纸和颜料，他就用厂里废弃的图纸背面，用最普通的铅笔，一点一点地画。”
晚晴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画中的女子。她的眉眼间，似乎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外婆年轻时，真美。”晚晴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很美。”子昂翻到下一页，又是一幅外婆的素描。这一幅，外婆坐在灯下看书，神情专注而恬静。“外公说，他最喜欢看外婆看书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像一幅画。所以，他画了很多外婆看书、备课、批改作业的样子。”
素描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里面全是苏婉的身影。有她在课堂上讲课的样子，神采飞扬；有她在厨房做饭的样子，系着围裙，温婉贤淑；有她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样子，笑容灿烂；还有她和外公并肩走在小路上的背影，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却透着浓浓的爱意和默契。
每一幅画的旁边，都用铅笔写着简短的文字，记录着当时的情景和外公的心情。
“1980年3月15日，婉婉今天讲课太累了，回家就睡着了，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疼。”
“1980年5月1日，和婉婉去公园，她穿了新裙子，真好看。”
“1981年2月14日，婉婉生日快乐，她收到我画的画，很开心，笑起来真甜。”
“1982年9月，婉婉怀孕了，反应很大，吃不下饭，希望她和宝宝都好好的。”
看到这里，晚晴的目光停留在一幅画上。画中的苏婉，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准妈妈的温柔和期待。外公的笔触，似乎也更加轻柔了。
“这是……外婆怀着你妈妈的时候？”晚晴轻声问道。
“嗯，是我妈妈。”子昂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妈妈出生后，家里更热闹了。外公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多了。他画的画里，也开始出现妈妈的小身影。”
再往后翻，素描本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被外婆抱在怀里，或者在外公的肩头，咿呀学语。外公的画笔下，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温柔。
“外公外婆的生活，应该很幸福吧？”晚晴合上书页，心中充满了感动。
“幸福，也有不容易的时候。”子昂的声音低沉了一些，“那个年代，日子过得很清贫。外公工资不高，外婆的工资要补贴家用，还要赡养双方的老人。妈妈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每次妈妈生病，外公外婆都急得团团转。”
“有一次，妈妈半夜发高烧，烧得说胡话。外面下着大雨，出租车很少，公交车也早就停了。外公二话不说，背起妈妈，外婆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赶。那时候的路不好走，泥泞不堪，外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医院。”
子昂的语速很慢，仿佛在回忆那段艰苦却又充满温情的岁月。“到了医院，外公的衣服全湿透了，脚上磨起了好几个大水泡。但他看到妈妈的烧退了，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晚晴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象着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对年轻的父母，为了孩子，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的情景。那是何等深沉的爱与责任。
“外公说，那时候虽然苦，但心里是甜的。因为有外婆，有妈妈，有家。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家里亮着的那盏灯，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所有的疲惫和辛苦，都烟消云散了。”子昂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那段岁月的怀念。
“外婆是语文老师，桃李满天下。很多学生毕业后，还经常回来看她。外公呢，在厂里技术过硬，是技术骨干，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们相互扶持，相互鼓励，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子昂继续翻着素描本，越往后，画中的人物似乎也渐渐老去。外婆的眼角，有了细纹；外公的头发，也开始变得花白。但不变的是，画中的爱意，依旧浓厚。
“后来，妈妈长大了，出嫁了，有了我。外公外婆就成了空巢老人，但他们的感情，丝毫没有变淡。”子昂翻到素描本的最后几页，画风已经有些颤抖，线条也不如以前流畅了。“外公年纪大了，手抖得厉害，画画也越来越吃力了。但他还是坚持画，画得最多的，就是外婆坐在窗边发呆的样子。”
“外婆退休后，身体不太好，眼睛也花了，不能再看书备课了。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开花落，想着以前的事情。外公就陪着她，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把她的样子画下来。”
素描本的最后一页，是一幅完成度不高的画。画的还是外婆，坐在窗边，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泛着柔和的光。画的旁边，用颤抖的笔迹写着几个字：“我的婉婉，永远的光。”
看到这里，晚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外婆……是什么时候走的？”晚晴的声音带着哽咽。
“三年前，因病去世的。”子昂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外婆走后，外公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不出来。我们都很担心他。后来，他把这个素描本和这封信交给我，跟我说，这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让我好好保管。”
子昂拿起素描本，轻轻合上，然后将它和牛皮纸信封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里。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的眼神中，有悲伤，有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爱和力量。
“外公说，他和外婆的故事，很平凡，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就是这些平凡的日子，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构成了他们完整的一生。他说，他很庆幸，这辈子遇到了外婆，那个像阳光一样照亮他生命的人。”
子昂转过身，重新看着晚晴。他的眼神，像他外公当年看外婆一样，真诚而明亮，里面仿佛也藏着星星。
“晚晴，”子昂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也带着无比的认真，“我今天把外公外婆的故事讲给你听，把他们的‘情书’和素描本给你看，不是想卖惨，也不是想炫耀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晚晴，我想像我外公爱我外婆一样，爱你。我可能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一定能给你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我会像我外公一样，用行动来证明。我会努力工作，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我会记住你所有的喜好，陪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写一封只属于我们的‘情书’。”
晚晴怔怔地看着子昂，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的笑容。夕阳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也洒在子昂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美好。
公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嬉笑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晚晴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子昂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心，果然和他外公当年一样，全是汗。
“子昂，”晚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你外公说得对，行动比语言更重要。”
她抬起头，看着子昂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愿意……做你那封‘一辈子的情书’里，最重要的那个字。”
子昂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紧紧地回握住晚晴的手，生怕一松手，这美好的一切就会消失。
“晚晴，你……你说的是真的？”子昂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晚晴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闪着幸福的光芒：“嗯，是真的。我想听你用一辈子，给我讲完我们的故事。”
夕阳下，子昂和晚晴相视而笑，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的影子，在金色的余晖中，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子昂知道，外公外婆的故事，是岁月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而现在，他要用这份礼物，开启属于他和晚晴的，崭新的篇章。那封泛黄的情书，那本厚厚的素描本，将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也将激励着他们，像外公外婆那样，用最平凡的日子，书写最动人的“纸短情长”。
晚风再次拂过，带来了远处饭菜的香气，也带来了希望的味道。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而坚定。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坎坷，但只要身边有彼此，他们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因为爱，是岁月中，永不褪色的光芒。而那封用一辈子书写的“情书”，才刚刚开始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