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句未尽的话,如同一根冰棱,瞬间刺破了殿内最后一丝温情。
楚若涵端着茶盏的手指蓦地收紧,温热的茶水,似乎也无法暖透她心底泛起的寒意。
入宫?
那两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要套在她那个无法无天,只知追风逐蝶的女儿身上。
她抬起眼,看向苏晚。
苏晚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可那笑容背后,是身为国母的考量,是身为母亲的盘算。这宫里,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随口而出的闲谈。
今日太子被打,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处处维护,甚至不惜亲自教导清辰,这一切的示好,原来终点在这里。
楚若涵定了定神,缓缓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她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重新换上了那副滴水不漏的镇国公夫人的面孔,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谦的苦笑。
“娘娘说笑了。清辰这孩子,您也瞧见了,顽劣不堪,野性难驯,臣妇日日为她头疼不已。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规矩更是沾不上边,也就一身蛮力,上树爬墙比男孩子还利索。”
她微微摇头,像是说起一件极为棘手的家事。
“这样的性子,臣妇只盼着她将来能平安顺遂,莫要闯出大祸便已是祖宗保佑,又怎敢肖想那泼天的富贵。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未来的太子妃,自该是德言容功样样皆备的世家贵女,清辰……实在是不配。”
这一番话,既贬低了女儿,又捧高了太子妃的位置,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苏晚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笑意未减分毫,她自然听得出这番话里的推拒之意。
她也不点破,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若涵姐姐言重了,孩子们都还小,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话锋轻轻一转,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可楚若涵心中清楚,那颗种子,已经被埋下了。
出了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轩哥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母亲紧绷的侧脸和妹妹尤不知愁的模样,懂事地没有出声。
顾清辰在宫里吃了点心,精力又恢复了过来,正掀开车帘一角,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清辰。”
楚若涵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
顾清辰回过头,眨了眨那双酷似顾君泽的凤眼,一脸无辜。
“娘,怎么了?”
“今日在御花园,冲撞太子,可知错?”楚若涵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悔意。
然而她失望了。
顾清辰的小身板一挺,理由充分得很。
“是他先不对!他要抢我的蝴蝶,还推我!”她握了握小拳头,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而且,我打赢了!”
楚若涵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扶着额头,深深地感到一阵无力。跟这孩子讲道理,简直比在铺子里看账本还难。
看着女儿那副“我没错,我还有理,我还很骄傲”的小模样,楚若涵心中长叹,这育女之路,当真是漫漫无期。
夜里,两个孩子都睡下后,楚若涵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卸着头上的珠钗,眉宇间的愁绪挥之不去。
顾君泽沐浴完出来,见她这副模样,走上前,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怎么了?今天进宫不顺利?”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楚若涵将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赵清芷的野心,到顾清辰的“一拳扬威”,再到她如何舌战老雍王妃,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本以为顾君泽听完,多少会跟她一样,忧心女儿的将来。
谁知,顾君泽听完却是低低地笑出了声。
“打得好。”
楚若涵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顾君泽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簪,放在妆台上,语气里满是浑不在意的纵容。
“太子又如何?皮糙肉厚的,打一下又不会坏。我们清辰有这股不肯吃亏的劲头,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你!”楚若涵气结,“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这叫天性。”顾君泽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神色认真了几分,“若涵,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可她们有几人能活得真正快活?我只愿我的女儿,能随心而活,永远有还手的力气和不低头的勇气。”
楚若涵看着丈夫那张俊美却满不在乎的脸,心中的郁结更深了。
她知道他心疼女儿,可他根本不明白,这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
她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忧虑。
“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一场小孩子间的打闹吗?”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顾君泽,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你也该想得到,她对太子和清辰的事,恐怕……”
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昭然若揭。
顾君泽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凤眸,倏然沉了下去,像是平静湖面下陡然掀起了暗流。
“她看上清辰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楚若涵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清辰才七岁。”顾君泽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他的女儿,他的掌上明珠,才这么点大,就已经被人当成巩固权力的棋子给惦记上了。
殿内温暖的烛火,似乎也驱不散他周身陡然升起的寒意。
楚若涵看着他,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顾君泽松开她,在房中踱了两步,最后停住。
他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平日的闲散,只剩下属于镇国公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不行。”
“我得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