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试剑坪都被刚才的气象扰动,很多眼睛将目光投注过来,看向渐渐收敛气息的少年。
好凶狠的剑势!好猛烈的剑光!
不杀几千个人,甚至上万人养不出这般粘稠的杀意,这个少年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杀星,看年纪也不大就杀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在用平民炼法,不然无法解释……
想法很多,个个有自己独特理解。
项乘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感到后怕,知道之前的比斗李殒还是留了手,不然看这凶残利落的剑势,刚照面就该被一剑斩杀。
“李殒,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娘的,记不起来了。”
项乘风呢喃道。
旁边有人听到他的呢喃低语,直接扯着嗓子惊叫,“你说他是李殒?”
项乘风点头,“他自己说得。”
回答和发问的声音都不小,在场修行者皆耳聪目明,蚊子细语都听得见,何况是这两句话。
初时,他们还以为这个李殒的殒字是“云”、“昀”等同音字眼,天下这般大,机缘巧合同名之辈有不少,同名后再炼剑也大有人在。
并不稀奇。
唯独姓名叫做李殒,加上这汹涌杀力与并不大的年纪,三者结合起来,才是独一无二、剑宗闻名的那位——
“李青萍!”
“是他,不会错的,方才那糙汉子就说自己知道身份……”
“难怪厉害如斯!”
声音嘈杂起来,重重叠叠往外蔓延,将更多目光吸引过来。
在今年开始剑宗内便有了一个说法:你可以不知道某个渡劫剑仙的大名,却不能不知道李青萍。
外界搅出腥风血雨、数次杀败强敌,最近的两个更是百川斗剑与矩山府斗剑,据说还在无量手下逃了出来。
当然,这些都可以不知道,有一点却要明白,因李殒的存在剑宗这两年拥有动手理由比过往百年还多,敲诈门阀、覆灭韩王府,收割大笔的金银供给花销,让他们这两年难得过了点好日子。
没剑的可以领一口不错的剑,困于境界不能突破就发资源,每一桩每一笔都和眼前这位少年有关,加之卢顺的大肆宣扬,可以说除了极少数不理世事的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个名字。
如今出现在眼前,这般惊讶不难理解。
李殒微微蹙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喧闹场景,看状况估计眼下也打不起来,干脆收了剑,预备离开。
“李师兄先别走,咱们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一起喝酒啊!”
“是极,喝完酒再论一论道,我对你可是仰慕已久!”
“李师哥,修行路漫漫可有道侣相伴?一同红尘,仗剑于天涯。”
御剑的剑光被拦住,人群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尤其是几个大年纪女剑修的道侣之言让李殒罕见的不自在,露出窘迫神色。
他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都是同道人家热情你总不好冷面相对再拔剑砍人吧。
就在想要怎么才能脱身时,惊鸿一瞥使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身影。
于是出言,“我与朋友约好了,今日不便,往后有时间再与各位论道。”
说完往那个身影走去。
那身影的主人是个身穿利落剑服的女子,头发用剑形簪子挽起,面孔不染粉黛,额头上还落有一个小小的剑疤,但并不影响美貌,反而增添几分独特凶气。
云栖霞注视李殒,目光露出怪异的、在想象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
悠然一声长叹,嘴角泛起苦涩,想自己进入剑宗以来一直苦心修炼,终是有长足进步,以为再见能够胜过你,没成想还是比不过。
就在思考间,李殒已经走近,以神念传音,“帮忙解个围。”
云栖霞也听到那个与朋友约好的的说辞,想了想,自己正好有事要问,于是顺水推舟打了掩护,这才离开试剑坪。
找个无人角落落地,李殒,“谢了。”
云栖霞,“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说完这一句云栖霞便沉默下去,有话要说,有话要问,也曾想自己在剑宗有了长足进步,好几次险死还生,下次遇见定然可以报剑气峡谷的无视之仇,可现在真遇见却蓦然发现一个悲哀事情。
她在进步,李殒也在进步,双方之间差距越拉越大,已经隔了一条宽阔的沟壑。
对面,相比云栖霞复杂心情,李殒没想那么多,只是问她这近两年的时光在剑宗待的如何,有无进步,是否寻访到名师。
毕竟云栖霞当时进入剑宗是以青萍山名义给做的推荐,有这份关系在,没遇见还好,遇见总要一问,免得遭人埋怨说:你怎么送个废物来学剑。
云栖霞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一年半载的经历,心情很是复杂。
以前是坐井观天,仰仗皇后姑姑与家门带来的身份觉得天下英雄都不过如此,不管炼剑还是修行,只要想做都能够成功。
到了剑宗,接触真正剑修才明白,以前想法是多么幼稚而可笑,比她强的人比比皆是,不看身份的人也大有人在,额头上这道伤疤便是明证。
那次,差点就死去。
但这些没必要说出来,于是云栖霞笑了笑,“还行,已经熟悉。”
“熟悉就好。”李殒点头。
云栖霞的天赋一直不差,属于天才一列,之前没有大成就全因懒散,如今见到真就和之前那个脱胎换骨,判若两人,面孔更多了英气,若不是仍记得那口小剑,都要下意识忽略掉这人。
讲述完这个,便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直到云栖霞再开口,“不介意的话去我那里坐坐?”
李殒想了想,也终究是熟人,刚才又脱了围,不好推辞。
于是点头答应。
就往本山外而去,两刻钟后,在一座俊秀山峰落地。
名曰:兰山。
进入山中,在山腰边的悬崖处有一座茅草搭接的小屋落地,云栖霞推开门,道:“寒舍简陋,见谅。”
看得出来。
屋内什么摆设都没有,连床和茶几都没有,就成品字形放了三个蒲团坐垫,除此、还有悬崖边的风声呼呼狂吹,这条件称得上极寒酸,与本来的生活可谓云泥之别。
李殒问道,“山上有专门供弟子居住的房屋,为何不去住?”
云栖霞答复,“师尊说我前半生太过奢靡,享尽人间富贵,身子骨都被金银钱财泡软,玷污了一身修行资质,说须以清风明月洗涤三年方能脱胎换骨,于是我在这崖边搭一个草屋,用来磨砺心智。”
停了一会儿,掀开用稻草简单封的窗,注视崖边云雾,云栖霞轻声,“这样的日子我以前从没想过。”
李殒问道,“后悔了?”
“不。”云栖霞摇头,口吻异常坚定,“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从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
那边,云栖霞还是觉得地方太寒酸,怠慢了客人,就在别的地方做修补,自储物法器里拿出茶具和一些干果玉露,屋子里太小摆不开,便摆在外面,正好看风景。
山边风景其实都差不多,除了风就是云,在这风声中,云栖霞问起李殒这一年多来经历的事情。
这没什么好隐瞒,左右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就简单说了一遍。
然后,云栖霞便发现这一年来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和杨氏天子脱离不了干系
尤其是当听到包括壮汉在内的三名无量跨海追击李殒,更久久无言。
在以前,她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对的事情,上位者就该漠视人命、除了皇帝与帝后一族,其余都算不得什么。
而现在却觉得这很不应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将这种错当做别人反抗、违背的象征进而抹杀。
无量追杀阴神,终究是太小家子气。
“陛下他……做错了。”
云栖霞苦涩道。
身为皇者当有皇者气度,而不是因别人指出错误便要不顾一切杀人,那样和暴君有什么区别。
“他没觉得自己错,在他的想法里,我应该是错的。”
李殒淡淡回复。
云栖霞摇头,“我会修书劝说陛下,不会再让他错下去。”
对此,李殒不置可否,一个人的好与坏暂且不说,就说信念,若当真容易被动摇,早被隋国朝廷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门阀玩弄于股掌间,哪还能压着他们不敢反抗,注定是无用功。
杨惊,名为真龙天子,经过这么多事即能发现本质:这是一条毒龙,性情刚愎、极爱记仇,一两次的追杀绝对不是结束!
对于这点,两人都知道,甚至作为亲戚,云栖霞更熟悉杨惊的为人,但没办法,为了不让杨惊将大隋带入死境,云栖霞觉得这封信必须写。
毕竟,剑宗实在太过恐怖,真惹怒不顾一切、完全有灭亡一国的能力!
在兰山待了一阵,喝完茶,李殒回到青萍祖地继续闭关。
云栖霞看着还散发袅袅热气的茶杯,长叹,“剑宗真正实力不是你我能想象,陛下,切莫要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