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已是经年。
当雪儿的绣鞋再度踏上这幽深如冥府的地底，层层寒雾如活物般缠绕而上。水晶棺在幽蓝磷火映照下泛着冷光，棺中段少阳面容沉静，眉宇舒展，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只是暂别尘世小憩而已。
“小姐，赵长老。”守卫在侧的无极帮弟子单膝触地，躬身行礼。
赵靖广袖轻拂示意众人退下，转身时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碰撞，“小姐当真要行此险招？”
水晶棺上凝结的霜花在雪儿指尖化作细碎水珠，她的目光突然凝在段少阳左手背——那片扭曲的火焰纹疤痕在幽蓝磷火映照下格外刺目。
“赵靖叔，”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梦中人，“您还记得表哥手背的烫伤吗？”
赵靖摇头苦笑，“怎会不记得，六岁那年，小姐偷溜进厨房想尝新做的蜜饯，结果打翻了滚烫的糖浆，表少爷想都没想，直接用手去挡……结果，糖浆全泼在他手背上。”
“这疤......”雪儿指尖轻颤，在虚空中描摹着那道火焰纹，“他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印记’，还笑着安慰我......”她的声音突然破碎，像是被回忆烫伤了喉咙。
赵靖指尖虚点自己眼角续道，“还有他眼角那道疤，那年小姐十岁，贪玩去摘崖边的雪灵芝，却遇到群狼围攻......”
“他推开我时，狼爪离他的眼珠不足半寸。”雪儿突然接话，指甲在水晶棺上刮出细痕。那些交错疤痕在她眼前重叠成记忆里的盛夏——糖浆泼溅时的刺啦声，狼嚎声中段少阳染血的侧脸。
赵靖叹了口气接道，“没伤到眼睛，也是万幸……”
雪儿眼眶泛红，嗓音微哑，“从小到大，他替我挡的灾、受的伤，数不胜数……如今他躺在这里，也是因我而起。”
雪儿说着，抬起头，泪水盈眶，低声道，“赵靖叔，药王谷秘典记载的‘灵犀引魂术’，真能破这生死玄关么？”
赵靖广袖一震，自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竹简。那竹简展开时竟发出金玉相击之声，“灵犀引魂术需三味奇物——深海龙涎香，可通九幽；启运灵犀火，能照黄泉；还有......”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简上一枚血色篆文，“药王谷镇谷之宝，千年雪蟾蜍。只是......”他顿了顿，“即便炼成，逆天改命之术，恐遭天谴。”
“天谴？”雪儿忽然轻笑，腰间悬着的鱼骨剑嗡鸣作响，“我连大周龙脉的镇国火种都取了来，还怕什么天罚雷劫？”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只是这雪蟾蜍......”
“正是难处。”赵靖叹息，“那药王谷的千年雪蟾蜍最是至阴至寒......”
“《异闻录》里有记载，那珍珠泪实为‘鲛人血泪’，是比千年雪蟾蜍更纯净的玄阴之物？”雪儿抬头问向赵靖。
赵靖正要答话，忽见雪儿眼中坠下一滴清泪。那泪珠在半空竟凝成浑圆明珠，内里血丝如活物游动。他瞬间变色，“小姐不可！这鲛人泪......”
“一滴损折十年阳寿是吗？”雪儿皓腕一翻，三颗明珠已在掌心流转，“用我三十年，换他三百年！”
话音刚落，雪儿单手已抚上水晶棺盖，只听“咔嚓”一声裂响，棺盖蛛网密布，转眼间消失无踪。
雪儿跪坐于水晶棺前，赵靖立于她身后，手中多了一方青铜古匣，匣中盛着取自南海万丈深渊的龙涎香——那香块通体乌黑，却隐有暗金纹路流转，如夜空中的星轨。
雪儿自怀中取出一盏琉璃灯，灯芯无油无蜡，唯有一簇幽蓝色的火苗静静燃烧——启运灵犀火，传说能照见魂魄归途。
她将龙涎香置于段少阳心口上空，灵犀火轻轻一碰，那香块竟无声自燃，升起的烟气不是寻常的灰白，而是泛着深海般的暗蓝，如活物般缠绕上段少阳的身躯。
“还差最后......”赵靖话音未落，雪儿已凌空而起。她倒悬棺上，青丝垂落如瀑。三颗鲛人泪接连坠下，在触及段少阳唇瓣的刹那，竟如雪遇朝阳般化开，渗入他苍白如纸的肌肤。
刹那间，异变陡生！
龙涎香的蓝烟骤然暴涌，与灵犀火的幽光交织成网，将段少阳全身笼罩，他手背上的火焰疤痕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雪儿猛地按住心口——那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正通过珍珠泪构建的桥梁，源源不断地渡入段少阳体内。
“小姐！”赵靖一声厉喝，却见雪儿七窍之中血丝如蛛网蔓延，鬓边青丝寸寸成雪，那满头霜发在幽蓝磷火映照下，竟似月华倾泻。
水晶棺开始剧烈震颤，段少阳的睫毛突然动了一下。
就在雪儿将要坠落的瞬息，棺中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那只手背上火焰纹疤痕犹在，却稳稳托住了雪儿后心。
当段少阳睁开眼眸时，整座水晶棺轰然炸裂，万千冰晶凌空飞溅，在幽暗深渊中化作星河倒悬。
“傻丫头。”他声音还带着沉眠已久的沙哑，指尖却温柔拂过雪儿的白发，他眼底金芒流转，分明是鲛人泪中蕴含的百年功力在经脉中奔涌。
“我的命，何时轮到你来换了？”
雪儿突然朱唇轻启，一口心头血溅在段少阳衣襟。那血痕竟在麻布衣料上绽开一朵红梅，恰似当年她为他绣的平安符纹样。
“表......哥......”
玉指无力垂下，雪儿整个人如折翼之蝶，软软倒在段少阳怀中。一切归于沉寂，唯有赵靖手中青铜古匣发出的嗡嗡共鸣。
段少阳突然长啸一声，周身金光大盛。他单手结印按在雪儿背心灵台穴，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竟将漫天飞舞的冰晶尽数吸入掌心，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玄冰珠。
“以我百年寿元，”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玄冰珠上，“换你白发重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