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寂静无声。
端王沉默地审视她,夏为仪不卑不亢与其对视,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呵!”
许久,端王轻笑一声,将手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本王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有此雄图大志。”
不是野心勃勃,而是雄图大志,说明他并不生气。
夏为仪目不转睛,问他:“父王不愿意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你为何会想做皇帝?”
“没有理由。”她道,“女儿就是想做皇帝,仅此而已。”
她也可以说为百姓、为天下女子谋福利,可她说不出那样的话。
她不是圣人,想当皇帝,首要的便是满足自己对权力的私欲,至于更高的追求,是满足自我之后的事了。
端王笑了几声,也不知是认同还是觉得可笑。
“那你可知,女子称帝,你面临的会有多大的阻碍吗?”
夏为仪道:“女儿知道。一旦女儿称帝,面临的,不止是夏氏宗亲的反对,更是天下人的反对。到那时,但凡手里有点兵权的,都能以拨乱反正的名义起兵,以至天下大乱。”
端王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背对着她。
“既然你早已想到这点,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女儿的底气,是神机营。”
没有任何一场权力争斗是不见血的,如果有人不服,那就打到他服。
“呵……”
端王见识过火炮筒的威力,也知神机营完全掌握在她手中。
神机营每日能产多少兵器,有多少储备,他全然不知。
谢云玠、裴恒之对她言听计从,许多消息甚至自己比她知道得晚,她还有那般杀伤性的武器。
早该想到的,他这个女儿已有称帝的想法。
端王转过身,看着她道:
“如果是父王,或者是你的两个哥哥要与你争呢?”
夏为仪默了默。
“若真有那一天,女儿也绝不退让。”
端王最后看了她许久,发出两声听不出是何含义的笑声,最后默默离去,也未提圣旨之事。
离开公主府,端王突然想起,自己已有许久没有回王府了。
他让随从改路,去了端王府。
有下人打理,王府看起来并没有太冷清,看到他回府,下人们又惊又喜。
他们都知道,王爷马上就不是王爷了,而是皇帝。
“参见王爷。”
端王微微颔首,一路进府,他本想去书房,但想起自己许多东西已经搬去了东宫。
他沉默许久,最后竟然去了听雨阁。
听雨阁于王府,在下人眼里已经默认成了公主与萧幕僚幽会之处,除了进去洒扫的下人,旁人都不会轻易靠近。
端王去到阁楼顶楼,小厮默默摆好棋盘和茶具。
“去把萧衍叫来。”
王府离公主府有些距离,等萧衍匆匆赶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王爷。”
萧衍站在门口,朝背对他的男人行礼。
下一刻,一只茶盏扔在他脚下,碎瓷片溅了一地。
“是不是你?”
第二只茶盏飞来,径直砸在他额头,萧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未动。
端王发泄一通,棋子和茶具散落一地。
守在阁楼外的下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一个个缩紧了脖子。
萧幕僚一向得王爷宠爱,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让王爷发这么大脾气。
莫不是萧幕僚胆大包天,背着公主偷吃?
阁楼上,萧衍岿然不动,无怨无悔承受端王的怒火。
“为何不躲?”
看他脸颊上已有一条鲜红的血迹,端王心中又多出一股无名火来。
萧衍沉默着跪下,膝盖下是无数碎瓷片。
瓷片扎破衣摆,刺进皮肤。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郑重地朝端王磕了三个头。
“子度早年为王爷所救,后又得王爷照顾,接受王爷的栽培。如今背叛了王爷,自认无力偿还多年恩情,唯剩一条卑贱之命,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子度定毫无怨言。”
端王看着他,气得胸口发疼。
他就知道,自己那好女儿向来克己守礼,如今这般,定是有人撺掇。
除了萧衍,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为何要撺掇她当争夺皇位,可是想借她之手,行掌管天下之事?”
萧衍抬头,毫不避讳迎接男人的目光:
“子度对公主,一心一意,绝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
“你没有,那别人呢?她身边的谢云玠和裴恒之,皆不是等闲之辈,若他们有二心,她能应对吗?”
端王几乎是吼出来的,萧衍抿了抿唇,道:
“王爷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是王爷,公主早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天真少女。她见了血会害怕,可她会为了达成目的强迫自己勇敢。
她心善,可从不愚善,该杀的人,哪怕是哭着,也会下令诛杀。
她信任我,可也会对我有秘密,对其他人亦是如此,守好自己的本心和底牌,不让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毫无底牌。”
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公主,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永远不会背叛她。她为帝,我便尽心辅佐,爱她而不盲目偏袒,助她开疆拓土,成为人人称赞一代明君,名垂青史。”
端王静静听着他的倾诉,他跪在地上,无视瓷片带来的疼痛,眼里只有深情与决绝。
“王爷。”
他说完,又对着男人磕了一头。
“该说的,子度已经交代完,若王爷想杀我,今日这条命,便还给王爷。
若王爷心善,愿意留我一命,往后,我这条命,便是公主的了。”
端王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沉默良久才冷声道:
“滚!”
……
萧衍前脚出门,后脚夏为仪就知道他被端王叫走了。
她心中担忧,早早带人堵在王府。
看到他带着一身血出门,她心放回肚子里,接着又是一阵心疼。
这得是挨了多少打骂。
“你怎么样,我父王打你了?”
她上前去扶住他,萧衍见到她来,有些意外,心中被温暖填满。
“公主是担忧我才来的吗?”
若平日他这么说肯定不会如他的意,可今天看他这么惨,夏为仪心软了。
“是是是,本公主担忧你,怕你被打死了,都带人围过来了。”
萧衍看着她大张旗鼓的行为,虽有些不妥,可他被感动了。
难怪宠妃都恃宠而骄,这谁能顶得住?
夏为仪还在他身上瞧。
“父王都打你哪儿了?”
不会把命根子打坏了吧?
萧衍看出她荒唐的猜想,将身体一半重量放她身上。
“公主,我好疼,我们回公主府再说吧。”
夏为仪更担忧了,也不多想,叫小厮过来帮她将人扶上马车,然后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