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四月天。
河边的柳条早抽了芽，从干巴巴的黄枝子变得绿油油的。田里的泥地让太阳晒得软趴趴的，踩上去直冒湿气。
前阵子大家还裹着棉袄搓手跺脚，今儿个一推门，日头毒得能晒掉人一层皮。
远远看去，村口田里麦子黄澄澄的一片，风一吹，麦穗子沙啦沙啦响，活像在催人赶紧下镰刀。
“焕丫，起来收麦子咯！”
“来了！”
焕丫一骨碌爬起来，匆忙穿好衣裳后走了出去。
麦熟不等人，再磨蹭，麦粒子就该掉土里了。
“不急不急。”宋母见她头发都没梳好就出来了，“先把早饭吃了。”
“好。”
“天成今儿应该也要回来了，咱趁早去割一点，下午回来睡一觉，等他到家了晚上再去。”
焕丫点头，又看了眼外面的天。
天湛蓝湛蓝的，连丝云都没有。
“也不晓得天成哥啥时候能到。”焕丫嘀咕了句。
“咋，想他了？”
“啊，没不是。”
焕丫想要解释，宋母笑着说：“好了好了，我晓得呢。来，先吃面，昨儿去做的席面，咋样？”
焕丫捧着碗：“挺好的，人给钱爽快。还多给了份喜钱，我回来数了下，有近三百文呢。”
“那挺大方。”宋母点点头，两三下吃完面条，擦了擦嘴。
“丫头，我先去地头看看，你后头带着马过来。”
“好嘞。”
焕丫应着，宋母已经走了出去。
等她牵着马车到村口时，田里密密麻麻全是人。
“哦哟，焕丫这哈儿才来啊？”
“哎，起晚了。”焕丫笑着道。
“哎焕丫焕丫，你家这马车肯定拉不完吧？”一妇人笑着道，“你看我家地头已经弄好了，要不你先借我，我用完还你撒！”
焕丫浅笑：“不好意思哈婶子，罗家和林家昨儿就借了，实在忙不过来。”
“哦哟，你们三家人没得好多地嘛，很快就搞完了。我家多的嘛！”
妇人说着，就想过来拉马车的缰绳。
“哎哎哎，干啥干啥，都说了我家要用，你慌啥！”六顺娘一屁股把人顶开，又瞥了眼她家田，嗤的笑了声，“你家才好多麦子哦，没得我家一半！”
“嘿你管我！”
“我才不管你，你也不要想抢。”六顺娘说着，转头拉着缰绳就走，“焕丫走，咱不跟想占便宜的人说话。”
“胡秀英！”妇人怒极，“你，你丑人多作怪你！”
“嚯，骂我？骂我那就更不给你了！”
六顺娘白了她一眼，牵着马车走得飞快。
焕丫快步跟上，笑着跟她道了声谢。
“这有啥好谢的。”六顺娘摆手笑笑，“都是为了咱自家，我家麦子是真的多啊。”
焕丫一笑，她知道六顺娘是说笑的。
马车是之前就说好的，还有林家，林大哥也是早早就过来问了。
且人家不是单纯问，是给了钱的，人家还会等到她们都弄完了，才接着用。
这样的人，比起刚才那位婶子，孰是真心孰是假意一眼就知。
“不过丫头，你下次说也得硬气点，这些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六顺娘道，“你只要一硬气起来啊，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好，我晓得了。”
焕丫笑着，把马车牵到了宋家田边。
“你家的少，咱先把你家的弄完。”
“哎。”
田里，罗家一大家子，连罗耀耀都过来了，抱着个水壶坐在田埂上，两只脚丫晃呀晃的。
秋梅和陈顺子也在，他们家跟宋母租的地里只种了菜，用不着收。
“耀耀，来这里！”焕丫朝罗耀耀招了招手。
罗耀耀看到焕丫，麻溜地起身颠颠地跑了过来；“焕丫姐姐！”
“是姨姨！”六顺娘好笑道，“都说多久了。”
“嗷，焕丫姨姨！”罗耀耀改口很快，“姨姨叫我啊？”
焕丫俯下身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道：“你帮我守着马车好不好啊？”
罗耀耀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回了句：“好！”
“真乖！”
焕丫又狠狠揉了下，才抬头问：“婶子，华姐没有来吧？”
“来了。”六顺娘无奈，“让她别来，她非说胎稳了，坐不住。”
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喏，不敢让她弯腰，就在边上，拿耙子把麦子薅到一堆去。”
“老松也说多动动，以后好生，就随她了。”
“这样。”
焕丫看去，华娘的肚子已经五个月，早就隆起来了，动作却一点都不笨重，灵巧得很。
两个月前华娘摔了一跤，见了红，当时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是老松叔找来药材，连扎了三天的银针，才把娃儿保住。
后来华娘就在家里养着，直到前几天才慢慢出门活动。
“走了，下地去。”六顺娘说着，先走了下去。
焕丫又回头对罗耀耀说：“耀耀，你可要看好哦，要是有人过来拉马车，你就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好！”
焕丫又揉了他两下，才麻利跑到麦田里开始割麦子。
麦田里早就忙活开了，镰刀唰唰的声响连成一片。
罗老汉带着六顺，和陈顺子一起光着膀子，汗珠子顺着晒得黝黑的脊梁骨往下淌，手里的镰刀舞得飞快。
麦秆子咔嚓咔嚓地倒下，齐刷刷地摞成堆。
结果陈顺子弯腰割得太急，裤腰带松了也顾不上系，露出半拉屁股蛋子，秋梅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憨笑着把裤子系好。
宋母和六顺娘负责捆麦捆，手脚麻利地扯着草绳将一堆堆麦子捆好，放到一旁去。
不时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几个婆娘的说话声。
有个的嗓门最大：“昨儿个夜里听见没？村东头王二两口子又干仗了！”
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焕丫麻利地挥着镰刀，麦芒扎得胳膊上全是红道子。
汗水糊住了眼睛，她也顾不上擦，随手用袖子一抹，接着埋头猛干。
另一边田埂上，几个娃娃在捡掉落的麦穗，小脸晒得通红。
有个小丫头被蚂蚁咬了脚，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娘头也不回地骂：“嚎啥嚎！捡不完麦穗今晚别吃饭！”
罗耀耀听到了就坐在马车上晃着脚丫咯咯笑，惹得周围的娃娃们羡慕又嫉妒。
整个麦田里尘土飞扬，汗臭味混着麦秆的清香，吵吵嚷嚷的像是赶大集。
日头越爬越高，晒得人头皮发烫，可谁也不敢歇，这季节，一场雨就能让半年的收成泡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