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山子野把话说完,气氛又是一冷,贾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默不作声。
贾政抚须踱步半晌,似也觉得有些犹豫,略作迟缓道:
“老明公所言,自是有理,然十五万两,也还是...还是太奢靡了些,今上崇勤俭二字,若靡费太过,只怕反惹娘娘不喜,不如...不如再酌情,减上一减如何?”
山子野有些为难道: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十五万两,已是俭省着去用,若再少了,恐不能精细去办,倘有一二处,不合宫里的典制,反倒不美。”
贾政闻言,又一阵愁苦,贾赦笑道:
“既是东府里那厮有心表一表心意,不如再叫他拆借些,日后还他就是了。”
贾政闻言,连连摇头道:
“不可,不可,衡哥儿舍了园子出来,已是叫我们得了好大方便,怎能再开这口。”
贾赦嗤笑一声道: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法子了。”
贾政思索良久,方才下了狠心道:
“既已不能再减,公中存银不足,倒不如你我两房各自贴补些,我房里尚有些体己,约莫有近万两,不知兄长,可能再拿些?”
贾赦一愣,瞪大眼睛,神情间满是不愿之色,抗拒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在东跨院,本也不能与你相比,又哪里来的什么银子?如今府上的进项多是你们那边管着,我这也只不过每月往铺子里收拢些租子,勉强过得日子罢了。
唉,罢罢,既是为娘娘的事,尽些心也是应当,纵是苦着些,这话也不当说,我拿五百两也就是了。”
贾政纵是再好脾气,听见这话,心中也觉得恼火,只道那宁国府原先怕有一半都成了你贾赦的私藏,如今遇着事情,却只拿着这话来搪塞!
分明你上个月还娶了一房小妾!
只是看在贾赦是自己兄长的份上,强忍着不发作,冷着脸哼一声道:
“兄长既多有不便,这便罢了,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贾赦也有他自己一番道理,娘娘再是尊贵,可归根结底也还是二房里出来的,便是有天大的福分,自然都先紧着二房,他这大房又能有多少好处?
因而才不管贾政什么心情,慢悠悠起身道:
“那既然既如此,你且慢慢琢磨就是了。”
说罢就起身回东跨院里,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贾政险些薅秃了自己的胡须,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偶尔拿眼睛去看贾琏,倒想起府上常有人说,凤姐儿手里有银子......
但贾琏始终也没有主动开口要把银子拿出来,若果真有这银子,拿来给妙儿赎身岂不甚美?何苦填到这里头去?
贾琏不肯主动开口,贾政终究也没拉下脸主动找小辈要银子使,好一阵长吁短叹的,便带着山子野去见贾母,晚辈靠不上,那也只能请长辈想办法了......
贾母早年间送元春进宫,本就是已见着贾家后继无力,所行的未雨绸缪之举,平日里记不得倒也罢了,王夫人等人也不会主动去提元春,如今陡然又有了元春的信儿,贾母竟也觉得有些愧疚,因而也常惦记省亲这事。
待贾政携山子野来见,说起会芳园一事,贾母听得一愣,继而也喜道:
“果真衡哥儿是个好的,他既有这番心意,往后你们都该记着,再不许说他什么坏话。
如海既点了他做女婿,里外里的都是半个自家人,到这关键事儿上,自然比旁人靠得住。”
贾政自然也连连点头,神情间大有自己“慧眼识人”的得意,又听贾母道:
“园子的事情既已定了,就该快着些动工,只有半年的功夫,要抓着些紧,太太,你可记着,这府里下人们平日里偷懒耍滑的,我也不大去管,要是敢在这桩事情上添堵,我老婆子须饶他不得!”
王夫人也连忙应下,转头又去推给凤姐儿,凤姐儿也不怕做这恶人,喜滋滋的接下来,贾政见贾母心情甚好,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
“说来大事都已议定了,只等老明公绘了图样,便可动土,然如今尚有一桩难处,儿子实在没了主意,也只得求到您老人家跟前来。”
贾母疑惑的应了一声,便道:
“既有难处,说便是了。”
贾政就将这银子上有缺口的事情一说,王夫人在一旁,听得贾政要把自己这二房里的体己都拿出来,手微微一紧,神色僵硬了一下,但也没多说什么。
总归元春也是自己的亲闺女,虽说这银子将来都是留给宝玉的,但花在元春身上,也不能说糟践了...
贾母沉默片刻,似乎也不意外,沉声问道:
“既如此,还差着多少?”
贾政忧虑道:
“数目倒不大,不过六七万,只一时没处去寻。兄长那头,也不大凑手,估摸着说是只有五百两...”
贾母面有怒色,冷哼一声,又打发人叫贾赦过来。
贾赦到了荣禧堂,便也知道,必是自己这好弟弟,跑到贾母跟前告状来了,冷笑一声,打定主意不肯拿这笔银子。
却见贾母对山子野道:
“如今银钱上既不敷用,自该另想办法,树木山石,亭轩栏杆等一应物件,不如且自东跨院里就近挪用,便可省下许多靡费,不必多加采办,如此纵尚有些不足之处,所添亦有限,你瞧着可还使得。”
贾赦听得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方待开口,就被贾母一眼给瞪了回去,山子野无心掺和贾家的矛盾,只管着自己的事情,听得贾母这办法,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点点头道:
“若是如此,便有七八万两,大抵也足用了。”
贾母便将此事当面定下,不再给贾赦辩驳的机会,王夫人在一旁坐着,看着贾赦和邢夫人一脸不甘吃瘪的模样,虽仍有些舍不得自己那些体己,却仍旧觉得心头十分畅快,手上佛珠捻的都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