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林大人如何了?”
“哟,老爷您别说,这事倒正稀奇,这位林大人居然告老辞官了!”
雨村又吃一惊,不待细问,又听那仆人接着说道:
“还有一桩更要紧的,前两天朝廷里头下了旨意,荣国府上的大小姐封了贵妃,据说在宫里正得宠,明年上元还要归家省亲呢。”
那仆人说着还啧啧嘴,似乎也很有几分感慨艳羡,雨村听得眉头直皱:
不是说贾家就要败落?这怎么又出了个贵妃?这岂是败落之像?
本已有心渐渐与荣国府划清界限,这会儿却又犹疑起来,担心若荣国府时来运转,岂不是白白将人给得罪了,心里尚在琢磨,脚下又走了一阵,便至王子腾府上。
客客气气的通了姓名,不多时便有仆人领他进去,王子腾如今尚未回京,也只得由其子王信代为招待。
雨村虽与此等衙内并无什么话好说,礼数却依旧十分周到,半点不嫌王信肤浅,口称世兄不止,作出一副相谈甚欢的场面来。
待与王信周旋一圈,尽了礼数,贾雨村便即告辞,返回自家,斟酌片刻,便唤来娇杏,叮嘱道:
“我思来想去,既已入京,又是亲眷之家,虽因眼下忙碌,一时不便登门,也不可太过怠慢了,你且备两份厚礼,先写了名帖送去,今日天时已晚,暂且不说,明日你与我一道,往荣宁街去一回。”
娇杏虽不解雨村因何改了心意,却也应下,转头去吩咐下人,自不多提。
等到次日,一大早,贾雨村果然便携着娇杏登门,轻车简从,并不着什么官袍仪仗来招摇,先至东府。
“伯爷,数月不见,伯爷风采依旧,实叫下官心折啊。”
“贾大人太客气,贾大人此番进京,想来高升之日就在眼前,来日少不得还要请贾大人多多关照才是。”
两人一通寒暄,贾雨村便叫娇杏去寻香菱到一旁去说话,香菱满心里拿娇杏果真当个故人来看,见她来访,十分高兴,又带着娇杏去见其母封氏叙话。
贾雨村这才说起正事来,斟酌着问道:
“下官昨日方才进京,听闻西府里出了个贵妃?不知伯爷可知其中内情?”
林思衡知道他必然要问这事,笑答道:
“确有其事,是西府里二房的大小姐,政老爷的嫡女,送进宫里有几年,前些日子忽然得了陛下青眼,加了贤德妃。
说来曾听政公提起,贾大人不正是西府里的族亲,这样说来,倒是该恭喜贾大人呐。”
贾雨村闻言,讪讪一笑,心里愈发犹疑,更拿不准荣国府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暂且搁置了与贾家划清界限的想法,打算还是要先来往着。又转头问道:
“下官先前正欲去林大人府上拜会,却听闻林大人辞官,下官不知内情,未敢冒昧干渎,不知这其中...”
林思衡并不愿他再攀扯着师父,摆摆手劝阻道:
“师父那里,你倒不必去了,他老人家如今是修身养性,等闲不问世事,更不见外人,便是我去,也得看他心情,”
雨村闻言忙道:
“林大人有功于国,又能不汲汲于功名,此等淡泊之志,实在叫下官仰慕汗颜,只是以林大人之才,却不能与国事上出力,未免可惜。”
林思衡只是笑而不语,并不多说,雨村也不再纠结此事,转了几个弯,便将话题绕到与自己仕途息息相关的正事上:
“下官听闻明年春日将有京察,不知...这朝着究竟是何动向?”
林思衡诧异道:
“贾大人以此事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我一介武官,素不干预朝事,京察一事再大,于我也不相干。”
贾雨村如何不知此事,可他在京中,也并无什么根基可言,林如海又辞官,哪里还有什么打听的去处。
倘若去问贾政,以贾雨村对其的了解,这贾政虽是个文官,倒也还不如来问林思衡这武将来的妥帖,因而只是笑道:
“伯爷此言未免过谦,伯爷虽不干涉其中,然以伯爷之明慧,朝中之事,其中诸多内情,岂能瞒过伯爷的慧眼?”
林思衡依旧摆手不答,贾雨村见此,也只得再问的更直接了些,状似无意道:
“下官正欲往杨阁老府上拜会,只是听闻杨阁老日理万机,而今又上了年岁,也不知如今是否方便?”
林思衡微微一笑:
“杨阁老公务繁忙,正与申阁老合力计较来年京察一事,眼下只怕分身乏术,若依在下的意思,倒不如暂且推迟些时日。”
雨村闻言,心中便已有数,连连点头。
这边自是虚情假意,相互应付,另一边却着实有几分情真意切了,封氏自被林思衡接近府里养着。
虽说安排了个整理花草的活计,但一则这桩事上本就安排了人,再则府里下人皆知香菱受宠,自然也没有来催逼她的,凡有什么事,都抢着替封氏做了,只叫她在府里修养。
今儿本也无事可做,就见着香菱拉了位通身富贵的阔太太来,虽是多年不见,封氏依旧一眼认出自家旧婢,也是又惊又喜,忙要拜见。
娇杏既得了雨村的话,要与香菱交好,自然不受,只拉着封氏一道在炕沿上坐了,也红着眼睛,一副十分感怀的模样。
当年封氏落难之际,娇杏被贾雨村接走做了二房,所得银两虽不曾落到封氏手里,封氏却也不曾有怪她的心思,更刻意不去计较娇杏多年不曾前来探望。
一番言语,娇杏又提起昔年与自己一道在封氏跟前服侍的另一个丫鬟,不知如今是何下落?便听得封氏叹道:
“家中贫贱,实无力多养人口,你被府台大人接走不久,春花便也被我父发卖出去,早早的也没了音信。”
娇杏闻言,也唏嘘不已,愈发觉得庆幸,叙过一通旧谊,娇杏便又拉过香菱来说,对封氏笑道:
“夫人早年虽有难处,如今却苦尽甘来了,小姐已长大成人,又甚得靖远伯爷宠爱,岂能少了富贵?”
封氏也连连点头,她起初尚且有些不甘香菱如今为人奴婢,但日复一复,见香菱浑然乐在其中,再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又见着靖远伯爷也并不曾对香菱动辄打骂训斥,宠爱不曾衰减,反倒日盛,如今也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