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贾芸将方才在舅舅家的事情一说,这倪二当即大怒,瞪着眼睛道:
“亏的是你舅舅,倒叫我骂不出什么好话来,真是气死我倪二!”
说着还打了个趔趄,贾芸恐他醉酒摔倒,忙伸手扶他,倪二便一把拽着贾芸的胳膊,又在自己褡裢里翻了翻,摸出刚刚去欠钱人家催债讨来的十五两银子,就要往贾芸手里塞:
“你也不必这样愁烦,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情,我这里有,你只管拿去用便是。
我也把这丑话说在前头,你我打小做了许多年街坊,晓得你家里有难处,我在外头放账,有名有号的,从不曾见你来开口。
我知你厌恶我如今是个泼皮,跟我来往,怕低了你的身份,又或者你是怕我难缠,利钱重?
我今儿话说的明白,这银子我是不要你利钱的,也不要你先什么欠书文约,但你要是怕我这银子脏,污了你贾家爷们的身份,那我也不敢借给你了,咱们从此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贾芸连连苦笑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就有什么身份好言语?”
又见着倪二正醉酒,怕一味拒绝,惹恼了他,要平生事端,况且也怕真误了明日去东府的事,心里只道不如先接了这银子,来日加倍还他就是,便忙道:
“老二,真难为你想着我,我往里不去寻你,也是知你来往结交的都是有胆量的好汉子,似我这等没能耐的,只怕你不肯借我罢了,今日既蒙高请,怎敢推拒,待我回家按例写了文书给你。”
倪二哈哈大笑道:
“真是好会说话,但你既说‘结交’,我倪二若要这利钱,那便不是结交了,你也不必扯这些闲话,这银子你就拿去,再说什么文书的话,还是趁早还我!”
贾芸这才赶忙接了,倪二也十分满意的拍拍贾芸的肩膀,又说自己要去寻马贩子王短腿还有事情,约了改日一道喝酒,便与贾芸作别。
贾芸虽也担心倪二只是一时醉酒胡作仗义,然事已至此,也只得先将这银子花用一二,想着便是已两人的交情,来日只要还他,哪怕多些利钱,也不至于就此打上门来。
便寻了个钱铺,将银子称了分量,方才回家去,其母见他回来的晚,问了两句,贾芸也不将舅舅卜世仁的事情相告,只推说是被贾琏留饭。
待次日一早,贾芸便出门,专寻了另一处香料铺子,咬咬牙,量着财力,称了些上好的沉香,提在手上,便往东府里来。
待到了门口,贾芸先整理了一番衣着,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方才忐忑不安的迈上台阶,寻了门子,当先作了个揖道:
“这位哥哥请了,在下贾芸,昨日里遇到贵府靖远伯爷,叫我今儿来府上寻他,听候吩咐。”
说着就要从袖子摸出一角剩下的碎银子来递过去,不料他话一说完,银子还没递过去,就见那门子似是想了一下,便笑着点头道:
“是有这回事,昨日里祥管事已吩咐过了,你跟我来。”
说着便扭头带路,贾芸吃了一惊,不敢怠慢,赶忙跟上,往里走了几条过道,贾芸本一路四下打量着这府里的景致,余光忽然瞥见前头有一着红衣的女子,赶忙便将眼神收回,弯腰低头,不敢多看。
又听得那女子问道:
“这人是谁?我不曾见过。”
门子便答道:
“红玉姐姐,这是贾芸,昨儿伯爷吩咐叫他来听候差遣,祥管事已交代过。”
红玉便点点头,见这贾芸是要去见林思衡,她便也想着一道过去,便将手里东西交给门子,叮嘱道:
“正好,这人交给我带去见伯爷,你把这几样,送到西府二奶奶手里去,我就不去了,省的回回去总拉着我说话,耽搁功夫。”
那门子不敢拒绝,赶忙应下,又转身往西府里去,贾芸依旧低着头,眼角都不敢往上抬一下。
方才只是瞥见一眼,也觉这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想着必是府里的女眷,更不敢失了礼数,又把腰往下弯了弯,作揖道:
“贾芸见过姑娘,请姑娘安。”
红玉微微侧了侧身子,避了他的礼数,扫量他一眼,见其面相倒还斯文和善,只是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便不往心里去,笑道:
“我不过是个丫鬟,要你请安做什么,伯爷既说了要见你,跟我来就是了。”
说着就当先迈步,贾芸依旧跟在身后,这回却不敢再四下打量,只拿余光瞅着红玉脚后跟,怕走岔了道。
待到了书房,红玉敲了两下门,待里头应下,便推开门进去,林思衡正处理完一份文书,见是红玉领着贾芸进来,哑然一笑。
红玉见着他身边竟无人伺候,赶忙近前来,替林思衡沏了茶,又帮他整理桌子,捶肩捏背,一通殷勤,好生忙活,嘴里问道:
“怎么爷一个人在这,晴雯她们呢?”
林思衡笑道:
“昨晚上睡的不踏实,跟香菱一块儿睡回笼觉呢,绿衣方才也忙活事情去了,可不就剩我寡家孤人在这里。”
红玉听见这话,心里简直都要欢呼出来,那这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在爷身边陪着?往日里再是争不过晴雯的,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林思衡见她眼神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也轻笑着点点红玉的鼻尖,方才对贾芸吩咐道:
“来的倒早,可知道我寻你要做什么?”
贾芸连忙道:
“伯爷的英名,小人虽然鄙陋,也早有耳闻,能为伯爷办事,多少人抢破头也抢不来的,这已是小人的福分了。只怕伯爷觉得小人驽钝,不堪造就。
伯爷但请吩咐,不拘是什么事情,只要是小人能办到,再没有推辞半句的道理。绝不敢坏了伯爷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