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涵双臂架在战壕边缘,手肘轻微陷进积雪中,拿着从一名阵亡军官身上捡来的74式7x50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的渡江大桥。
身旁,臭虫和米泉勇像两只弓着背的猫,屁股撅得老高。
臭虫下巴几乎贴住潮湿的土壁,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米子,你瞅见没?那块礁石后头,白花花全是翻肚的鲫鱼,巴掌长的至少有七八条......要是能捞几条,用刺刀串着烤......”
米泉勇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吃吃吃,吃死你个愣货,那些鱼肚子里指不定有多少人肉呢!”
“安静。”张涵猛的转身呵斥道,“从昨晚到现在没合眼,你们俩能不能闭上嘴?再唠叨,信不信我把你们俩踹出去喂鱼!”
两人瞬间噤声,臭虫蔫头耷脑抠着战壕里的泥巴。
米泉勇别过脸,装作不经意地搓着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凶什么,又不是没长耳朵......”
还在交火,从昨夜凌晨起,枪炮声就一夜未停。
交火激烈到什么程度?
后半夜感染者密密麻麻涌上桥面,嘶吼声、脚步声混在一起,黑压压一片直逼桥梁中段。
守军端起步枪迎着冲上去,子弹呼啸着穿透躯体也不后退半步,拽着感染者一同栽进湍急的江水。
双方咬着牙拼杀,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完全是在赌谁的意志力先崩溃。
而这种惨烈的近身血拼,恰恰是感染者最擅长的,两支部队死死胶着,就是拼谁先咽气,谁先顶不住这窒息般的压力。
战斗持续到现在,感染者仍在不断增兵,全然不顾尸体堆积如山;而守军这边只能依托残存的工事,用人命硬扛。
听排长说,守桥的是一支预备役部队,可战斗意志却远比寻常的现役部队都要强。
张涵手指冻得发麻,哆哆嗦嗦拧着望远镜的调焦钮。
七倍镜里画面糊成一片,只能看见几个士兵被军官用手枪顶着后腰往前搡,那军官挥动手臂的架势,跟赶鸭子似的。
士兵怀里死死搂着油布裹着的圆疙瘩,走路都打摆子。
“冲!给老子冲!”军官的吼声隔着望远镜都能听见。
几个士兵跟踩了电门似的往前扑,一头扎进巨型感染者堆里。
下一秒,\"轰隆\"一声闷响震得张涵耳朵嗡鸣,桥头炸开团火球,感染者的断臂断腿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掉进江里。
“我靠!人肉炸弹!”张涵手一滑,望远镜差点砸到脸上。
还没等他站稳,臭虫跟猴子似的窜过来,一把夺过望远镜,贴在眼前使劲看:“让我康康!张哥,咱为啥不开炮?一炮把怪物都炸上天,多省事!”
“炮击你个蛋!”张涵一把薅住臭虫后领,用脚猛地踹向他的屁股,力道大得让臭虫踉跄着往前扑,“这桥梁是铁打的?155榴弹炮几发下去就全塌了,到时候构筑的防御工事不成摆设了吗?而且这巴掌宽的桥面上,重武器敢放开手脚轰?炸塌了桥,你小子游过去把怪物全踹进江里?”
臭虫单手揉着发红的屁股,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望远镜往远处瞄,脖子梗得像只炸毛的公鸡:“那也不能拿活人填啊!人肉炸弹,这传出去得被骂祖宗十八代!”
“骂?等怪物啃到你脸上,你连骂人的气都没!”张涵照着臭虫头盔猛捶,金属撞击声震得米泉勇一缩脖子,“想活命就给老子闭嘴!一会军法官就拿着枪来跟你讲道理!”
米泉勇偷偷把望远镜往怀里藏:“可、可这些兄弟……”
“战场上没兄弟!只有死人跟活人!”张涵怒目圆睁,反手一记“降龙十八掌”拍在米泉勇钢盔上。
钢盔“当啷”一声撞在战壕壁,像被打飞的锅盖似的弹起来,又不偏不倚扣回他脑袋,差点把鼻子都压扁。
米泉勇顶着歪到下巴的头盔,跟被拍懵的呆头鹅似的晃了晃,突然眼睛一亮,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蹭到臭虫身边。
两人鬼鬼祟祟挤作一团,一个挤眉弄眼比画“那怪物的腿像火腿肠”,一个煞有介事点头“不对,明明是发霉的茄子”,活脱脱村口嗑瓜子唠闲嗑的二傻子,完全没瞧见对岸,成群的感染者正流着哈喇子,把他俩当移动肉罐头盯着。
张涵望着这俩活宝,气得重重的叹了口气。
那些鬼东西横渡滩沙江碰了钉子,转头就把矛头全扎在渡江大桥上。
攻势看着凶得吓人,却怪得很。
除了零星几个横冲直撞的巨型感染者,剩下全是普通货色,连个会使阴招的特殊种类都不见。
按理说感染者难道不懂这桥梁就算突破了,也无济于事吗?
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东西精得很,肯定知道就算拼死突破大桥,守军一把炸药就能让所有攻势打水漂。
可它们偏偏还在往这儿送人头,一波接一波,就跟天上的雪片子似的,掉下来连个响都听不见。
张涵突然反应过来,拳头\"砰\"地砸进积雪里,溅起的冰碴子糊了自己一脸:\"好狠的算计!\"
\"张哥,你打雪仗啊?\"臭虫头也不抬地嘀咕。
米泉勇凑过来,刺刀上挑着块脏冰:\"这雪能化水喝不?我快渴死了......\"
两人瞟了眼张涵铁青的脸,又自顾自讨论起早餐。
是啃冻得硌牙的压缩饼干,还是冒险去后方蹭口热汤。
这俩天真的学生哪能明白,对岸那些怪物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攻下桥,就是要用没完没了的进攻,把守军神经磨成齑粉。
等哪天防线松懈,打个盹的功夫,它们就能趁机撕开个大口子。
这哪是什么进攻?分明是场不见血的凌迟,非要把活人熬成疯子,熬到所有人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为止。
要说感染者有损失吗?有啊,肯定有。
但对它们来说,死的都是些没用的弱鸡。
那些死掉的倒霉蛋,马上就会被同类分着吃了,或者充当储备军粮。
肉被啃得干干净净,骨头都嚼碎当补钙的钙片。
“张涵。”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期抽烟的浑浊感,明显不是排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张涵转过身,只见一名佩戴少校军衔的军官在排长吴俊的陪同下走来。
吴俊的腰弯得近乎九十度,手臂僵硬地伸着引路。
臭虫和米泉勇赶紧整了整军服,手忙脚乱地立正敬礼。
“长官好!”两人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发抖。
少校伸手下压示意他们放松,粗糙的手指擦去臭虫脸上凝固的泥污。
“辛苦了,同志们。”少校的语气平淡,像是例行公事。
臭虫缩着脖子往后躲,连说:“不辛苦,不辛苦!”他声音发颤,眼睛盯着军官腰间的配枪,脚不自觉地往米泉勇身后挪。
这小子从小就怕当官的,张涵记得他说过,爷爷当年被光头抓了壮丁,后来在战场上被流弹打死,尸体都没找全,父亲也总说“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有理”。
少校却没有在两人身前多停留,径直朝张涵走去:“小同志,听说你昨晚打仗打的挺猛啊!”
张涵左看看右看看,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打的猛,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身为一个兵,就要有勇于赴死的勇气,当国家召唤了我,我我…我绝不拉稀摆,”他本想多说些漂亮话,可肚里没多少墨水,实在想不出更多词句。
少校连说了三个“好”字,手掌重重拍着张涵的肩膀。这一下拍得太狠,张涵差点栽进旁边的泥坑。
吴俊在旁边补充道:“这小子还参加过昨天围剿冲入阵地内的特感!”
“嗯?”少校转过头望向吴俊,眼神带着审视:“不要弄虚作假。”
吴俊当即立正,声音提高八度:“报告营长,这是张涵亲自说的。”
“你真的参加过?”少校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从公文包里掏出作战日志,纸张翻动时发出沙沙声。
张涵咬着后槽牙,这事确实是他说的,但当时真实的情况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对上少校审视的目光,那些颤抖的记忆突然扭曲变形:“报告长官!那畜生扑过来时,我抄起刺刀就...”
“当时我亲眼看见他冲在最前头!”吴俊突然插话,语气笃定得像是真有其事。
张涵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心里把吴俊骂了个遍,却只能继续编造细节。
少校反复对照作战时间线,终于微微点头:“能在那种情况下冲锋,可真乃猛士啊。”他的手掌再次重重落在张涵肩膀上,“中央日报报道的战斗英雄,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功臣,军部早该表彰了,下等兵张涵,立正!”
张涵用力挺直脊背,望见少校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抽出一张嘉奖令宣读:“兹有下等兵张涵,于昨夜江防作战中表现英勇,临危不惧,身先士卒......经上级研究决定,特授予上士军衔,并任命为副班长一职。望恪尽职守,不负使命,为保卫家国再立新功。”
听到\"上士\"两个字,张涵感觉耳膜嗡嗡作响。
连跳四级的晋升在和平时期简直不可能,他盯着嘉奖令上盖着的鲜红印章和龙飞凤舞的字迹,突然意识到\"英雄\"二字的分量。
显然是出于中央日报的宣传考量,不然以自己的资历和表现,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破格的提拔。
这哪里是单纯的嘉奖,分明是树立典型样板,向全体士兵传递信号。
只要奋勇作战,晋升之路便触手可及。
可一个副班长又有什么用,说是提拔,不过是给个虚衔试探罢了。
上头怎么会放心把十几号人的担子交给入伍没几天的新兵?
说到底,能有这个连跳四级的虚职,不过是借他当个活招牌。
想到这,张涵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乱世里,能捞着个副班长当当,确实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
“好好干,国家不会亏待你的。”少校伸手扯下张涵肩头旧军衔,新肩章布料还带着硬挺的折痕。
一旁的臭虫和米泉勇瞪大眼睛,眼神里的羡慕混着嫉妒。
“是。”张涵行了个标准军礼,帽檐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冷意,右手五指并拢贴紧太阳穴的同时,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都是糖衣炮弹,都是糖衣炮弹,千万不能被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