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道内壁的盐晶折射着幽蓝冷光,白璃提着青铜灯笼走在最前头,蛛丝银线绣的裙裾扫过湿滑盐板,在身后拖出细碎的晶屑。她忽然驻足,腰间三枚磁石铃铛无风自响,叮叮当当撞出细碎火花。
\"廷尉大人留步。\"她抬手拦住李斯,指尖点在井壁某处盐花上,\"这卤水腥气里混着铁锈味,倒像是有人往酒里掺了马尿。\"
李斯挥退举着火把的士卒,火光将他眼尾细纹里的盐粒映得发亮:\"白姑娘是说......\"
\"三百斤精铁埋进盐脉,项家人倒舍得下本钱。\"白璃解下磁石往井壁贴去,暗青色岩层突然浮出蛛网般的铁纹。她嗤笑一声,指尖划过那些狰狞裂痕,\"盐卤遇铁则腐,这口井再挖三丈,怕是要涌出血水来。\"
井底突然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白璃旋身将量水尺横在胸前,却见十几个盐工顺着井绳滑下。领头那人赤着精壮上身,古铜色胸肌上饕餮纹张牙舞爪,唯独右首獠牙短了半寸。
\"大人明鉴!\"盐工首领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盐板上,\"这井是真枯了,小的们拿全家性命担保!\"
白璃把玩着磁石踱到他跟前,绣鞋碾上那人撑地的手指:\"楚地饕餮要画三对獠牙,你这纹少了右边那颗——\"她突然俯身,发间银簪垂落的珍珠扫过对方鼻尖,\"项燕养的死士都这般粗心?\"
首领瞳孔骤缩,暴起时袖中寒光乍现。白璃量水尺横扫他膝弯,尺端机关弹出的铁钩正卡住咽喉。井上士卒刚要动作,却被李斯抬手止住。
\"让他刺。\"李斯慢条斯理掸去官袍盐粒,\"本官倒要看看,项家死士能不能伤到墨家天工分毫。\"
白璃轻笑,足尖勾起地上麻绳缠住首领手腕:\"听见没?李大人要看你项家的手段。\"她故意松开铁钩半寸,\"来,往这儿扎。\"
那人突然张嘴喷出毒针,却被她偏头咬住。盐工们见状正要暴动,井上突然倾泻下刺骨卤水——二十架龙骨水车不知何时已架在井口。
\"现在能说实话了?\"白璃踩着首领胸膛,磁石贴着他心口缓缓下移,\"铁钉埋在哪层岩脉?说清楚,姑奶奶给你个痛快。\"
井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白璃扯着李斯疾退三步,方才站立处轰然塌陷,露出井壁里密密麻麻的铁钉,每根都铸着\"楚项\"暗纹。
\"抽水。\"李斯冷声下令。卤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当最后半尺水抽干时,井底岩层嵌满倒立铁钉,宛如巨兽獠牙。
白璃跃入井底,磁石贴地横扫。某处岩缝突然迸出火星,她撬开松动盐板,扯出半卷泛黄羊皮。李斯接过时,烛火照亮图上某处标记,他指尖猛地收紧。
\"阿房宫旧址......\"他喃喃道,忽然掐住首领咽喉,\"说!这密道出口怎么回事?\"
白璃按住他手腕:\"大人且看。\"她指尖抹过图纸边缘,\"这墨迹是新的,有人要借刀杀人。\"说着撕开首领衣襟,露出心口处未愈的烙伤——分明是秦军审讯留下的印记。
井上忽然传来惊呼。白璃抬头望去,几个盐工正往嘴里塞盐块。她甩出量水尺击落两人,却被首领趁机挣脱。那人狂笑着撞向井壁:\"楚虽三户——\"
话音戛然而止。白璃的磁石铃铛正嵌在他后颈要穴,李斯的青铜印玺紧随其后砸碎天灵盖。腥血溅上羊皮舆图,某个暗纹突然泛出荧光。
\"原来要见血才显真迹。\"白璃蘸血涂抹,图纸渐渐浮现咸阳城全貌。当看到阿房宫旧址下的密道标记,她忽然轻笑出声:\"项家好算计,这是要给陛下备份大礼呢。\"
李斯盯着她染血的指尖:\"白姑娘似乎不意外?\"
\"大人可听说过'狡兔三窟'?\"白璃将图纸卷好塞进他袖中,\"当年燕丹赠项燕的,可不止黄金甲胄。\"她突然贴近李斯耳畔,吐气如兰:\"就像大人您,当真不知墨家巨子藏在......\"
\"够了!\"李斯暴喝打断,官袍下的手却在发抖,\"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
白璃已转身走向井梯,腰肢摇曳如风中细柳:\"小女子只知道,明日陇西十八口盐井都会涌出甘泉——\"她回眸一笑,眼底映着井底寒光,\"用项家死士的血开光,想必格外清甜呢。\"
井口天光刺破阴霾时,她最后回望那片狰狞铁钉。某根铁钉根部隐约可见鱼形刻痕,与赵清漪临终塞给她的玉珏纹路如出一辙。
\"白姑娘留步。\"李斯突然出声,手中把玩着带血的磁石铃铛,\"这机关倒是精巧,墨家天工的手笔?\"
白璃脚步微顿,指尖轻抚腰间空了的银链:\"廷尉大人说笑,不过是些小把戏。\"她忽然甩袖,三枚铜钉擦着李斯耳畔钉入盐壁,\"就像这井中铁器——再精妙的布置,遇着真火也要现形。\"
李斯抚过耳际血痕,忽然低笑:\"姑娘可知,咸阳近日多了批燕国商队?\"
\"大人想说他们带着云梦泽的蕲艾?\"白璃背对着他,裙摆扫过井梯盐阶,\"还是想说......\"她猛地转身,量水尺尖端抵住李斯咽喉,\"您袖中那卷《韩非子》抄本,墨香里混着楚宫龙涎?\"
井道突然寂静。盐晶在两人之间簌簌坠落,李斯喉结滚动,白璃的尺锋随之轻颤。
\"白姑娘,过了。\"李斯缓缓举起双手,袖中果然滑落半卷竹简,\"本官只是好奇,姑娘腰间玉珏的鱼纹......\"
白璃突然收尺入袖,笑声清脆如铃:\"大人该多操心阿房宫的地基——\"她指尖划过井壁盐花,\"毕竟这盐井里的铁钉,可不止三百斤。\"
话音未落,井底铁钉突然震颤。白璃瞳孔骤缩,扯着李斯扑向侧壁。数十根铁钉破空而起,钉入他们方才站立之处。盐工尸体被铁钉贯穿,竟在卤水中浮起诡异血纹。
\"磁石阵!\"白璃甩出量水尺勾住井绳,\"项家老贼竟在井底布了连环机关!\"
李斯官袍被铁钉划破,露出内里金丝软甲:\"可能破?\"
\"破?\"白璃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磁石上,\"我要他项燕赔了夫人又折兵!\"染血磁石掷入井底,铁钉如群鸦归巢般吸附其上。她趁机甩出银链缠住井架横梁,拽着李斯荡过沸腾的卤水池。
\"开闸!\"她在半空中厉喝。井口士卒慌忙扳动机关,千斤盐块轰然砸落,将磁石阵连同铁钉尽数封入地底。
暮色染红盐井时,白璃蹲在血泊前,指尖摩挲铁钉上的鱼形刻痕。李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似乎对这项家暗桩格外上心?\"
\"廷尉大人不觉得有趣么?\"她举起铁钉对着残阳,\"项燕要毁盐井,偏用楚地铁器;要嫁祸秦军,偏留自家标记......\"突然将铁钉掷入李斯脚前,\"倒像是生怕我们查不到似的。\"
李斯弯腰拾起铁钉,瞳孔突然收缩——鱼形刻痕在夕阳下竟泛出赵清漪常用的栀子香。
\"明日朝会......\"他缓缓开口。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白璃已跃上井架,\"劳烦大人把舆图带给中车府令——\"她回眸一笑,\"就说墨家的鱼,该收网了。\"
井架绞盘转动声里,最后一缕天光淹没在盐晶之中。白璃抚摸着腰间玉珏,那鱼形纹路正与铁钉刻痕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