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年的目的很明确。
你拖延,可以!
但让高层都知道你每天都在无效工作。
拖延的成本和舆论压力会转移到调查组身上。
那么此次调查组的目的是针对项目,还是针对个人就会有评判。
最终,调查组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速战速决。
要么主动撤兵。
因为拖延的政治风险太高,社会影响太大。
贺时年这一连串的攻击,让王亮平这个组长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至此,王亮平彻底收起了对贺时年的轻视。
他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副县长绝非鲁莽之辈。
而是一个深谙体制规则、极善防守反击的难缠对手。
贺时年不是在狡辩。
而是在用一套完整且无懈可击的合规流程。
构建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并且贺时年说的合情合理,完全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王亮平无法反驳。
其余人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好,贺时年同志说的这些,本就是调查组的工作纪律和程序。”
“既然这样,那就散会。”
“贺时年同志,你既然是项目的负责人,就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些去准备吧!”
王亮平对贺时年的称呼,已经从刚才的‘时年同志’,变成了‘贺时年同志’。
虽然只多了一个字,但已经透露了王亮平此时的心情是不好的。
他的眼里和脸上已经带起了怒意。
散会之后,财政局局长卢岩辉跟了进来。
“贺县长,现在怎么办?”
贺时年喝了一口水道:“当然是配合好调查组的调查。”
“那项目的事不就无限期延迟了吗?”
贺时年摇摇头道:“不会的,拖不了太长时间,除非真的调查出大问题。”
说完这句话,贺时年一双眼睛折射如刀子般的光芒看向卢岩辉。
卢岩辉全身一颤,连忙道:“贺县长,我负责领域的工作我可以保证,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在阳光下进行。”
贺时年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这不就行了。”
“一个县级灾后重建的项目,就让省里提级调查,你不觉得太过于不正常了吗?”
卢岩辉先是一愣,随即秒懂。
“你是说,这是有人在背后操作的,故意针对勒武县的?”
贺时年摇头道:“不是针对勒武县,而是针对整个项目。”
“更准确来说是针对我贺时年个人的。”
卢岩辉连忙道:“贺县长,幸亏你英明,早早预判,一切都按程序进行,否则还真麻烦。”
贺时年笑道:“不是我预判,而是事情本就应该这样做。”
“有瑕疵,授人以柄,甚至以权谋私,涉及贪腐的事迟早是要拉皮条的。”
“这次调查组来调查一下也好,可让所有事都暴露在阳光下,未必是坏事。”
“之后,再想有人暗中使坏,就有了光明正大的依据和理由。”
卢岩辉点头道:“贺县长,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准备材料,配合调查组调查。”
贺时年点了点头。
卢岩辉离开后,贺时年点燃一支烟。
调查组不可能调查出大的问题,但拖延了项目的进度是必然的。
如果两三天,贺时年也就忍了。
如果无限期拖延,贺时年有的是办法和这些人周旋一下。
当然,贺时年相信,有了今天在会议上说的那些话。
不管调查组受了谁的指示来调查,都不敢做得太过火。
毕竟,这件事闹大了,最后要兜底的可是他们。
接下来的两天,调查组一方面审核审计关于灾后重建项目的所有资料。
另一方面,以王亮平为首的调查组开始找人谈话。
第一阶段的谈话,主要针对灾后重建小组的成员。
第一个通知被谈话的是财政局局长卢岩辉。
对于卢岩辉,王亮平一上来就开始施压。
“卢局长,你是财政局局长,同时也是灾后重建小组成员,招标小组的组长,我说的对吧?”
卢岩辉坐直了身体,始终面带微笑。
“是的,领导!”
王亮平又道:“我听说灾后重建的很多工作都是你经手的?”
卢岩辉道:“王组长指的具体是哪些事?”
王亮平眼神一凛:“卢局长,你不是主要负责人,主要责任不在你身上。”
“主动交代和被动交代,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希望你认清楚这个问题。”
卢岩辉道:“王组长请问,我知无不言,一定配合好调查小组的工作。”
半个小时候后。
王亮平并未从卢岩辉口中问出任何破绽。
也没得到任何他期待的、带有倾向性的证词。
随后,王亮平又约谈了贺时年的秘书赵海洋。
约谈之前,赵海洋找到了贺时年。
“贺县长,我接到通知,他们要约谈我,我该如何回答?”
赵海洋有些紧张,毕竟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贺时年看了他一眼笑道:“海洋,你是不是紧张了?甚至还有点害怕?”
赵海洋脸一红,但也没有避讳道:“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难免紧张。”
贺时年道:“不用紧张,更不用害怕,实事求是,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尽管大胆说出来,如果扭捏作态,脸上没有自信,又表现出慌张的情绪。”
“调查组反而会觉得有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海洋一震,连忙道:“是,贺县长,我知道了!”
赵海洋是挺直腰板、神情镇定地走进问话室的。
王亮平看了赵海洋一眼,见其脸上稚嫩未退,不像前面那些老油条。
王亮平也就采取了怀柔和敲打的策略。
“小赵同志,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一片光明。”
“领导是决策者,你只是秘书,不用承担责任,只需要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就行了。”
“你放心,调查组会严格替你保守秘密。”
赵海洋接下来的回话按照贺时年说的实事求是原则,字斟句酌,朗朗而谈。
王亮平越听越不对劲儿。
“小赵呀,你要懂得爱护自己的政治生命。”
“把你知道的工作流程,尤其是贺时年同志私下交代你办的事,如实向我们反映。”
赵海洋沉默着,正在组织语言。
王亮平突然问:“贺县长有没有私下叮嘱过你,要和哪些投标企业保持距离或‘多加关照?”
“有!”
赵海洋简短的回答,让王亮平一喜。
“他都交代了什么?”
赵海洋想了想,坦然道:“贺县长确实叮嘱过。”
“贺县长说对任何来访的企业都要一视同仁,热情接待。”
“但涉及项目核心信息的,必须严格按保密纪律在正式场合沟通。”
“私下里,既不能疏远,也不能过分亲近,要保持‘亲’和‘清’的政商关系。”
王亮平刚提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马勒个表的!
这回答,简直可以当教科书。
王亮平有些气馁。
问了那么多人,竟然没有问出哪怕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不知道应该恨,还是应该欣赏贺时年的为人和行事风格?
竟然可以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瑕疵可抓。
等赵海洋离开后,王亮平掐灭烟头,目光投向窗外勒武县的街道。
常规的财务和程序调查看来是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了。
或许,是时候调整一下调查方向了。
贺时年不是圣人,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
而这个弱点,未必只在项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