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荷花香气渐渐淡去，盛夏悄然走远，空气中已经有了些金秋的味道。
可惜，在洛知微的秋天里，已经许久没有桂花香了。
洛知微一身芙蓉色的衣裙坐在揽春亭里，手上握着团扇，看着御花园里迎着阳光盛放的群花。
“娘娘，”竹叶慢条斯理地剥开一枚柑橘，将橘瓣一片一片放在碟子中，眼睛四下张望着，“奴婢方才回宫取果子来，遇见小源子了。听小源子说，皇上已经查出夏大人是如何谋私的，这些年他借这吏部尚书的职务之便，买卖官职，谋取私利，从源公公的表情上看，不是个小数目。”
洛知微轻笑一声，似是早就猜到了，目光仍落在不远处金色的菊花上，漫不经心道：“吏部尚书敛财之道何止买卖官职这一条路子，皇上如今还不动夏嫔，便是因为深知这点，还要接着往下挖。”
手上一顿，洛知微的眼中一丝明亮闪过，“可知都有谁的官职是从夏云那里买来的？”
竹叶摇了摇头，“小源子没来得及说，急忙去绛辰宫伺候，好像是皇上要去绛辰宫看望朗月公主。”
“绛辰宫...”洛知微重复了一句，点了点头，“皇上近日似乎常去绛辰宫。”
“是，”竹叶回忆着，“这一个月里，似乎去了十来次呢。”
朗月聪慧懂事招人喜欢，只是李常在当初为了避宠，不惜自断后路，给自己下了重药。如今顾桓祁却隔三差五地常去绛辰宫，不知道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奴婢前两日去内务府，看见了皇上给绛辰宫的赏赐，不止朗月公主和李常在的，还有冯答应的，都有呢。”
洛知微会心一笑，“皇上能想起冯答应来，也是件好事。”
竹叶转过头来，看着洛知微，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翌日午睡醒来，尚宸殿便来了人，请洛知微到尚宸宫伴驾。
这事情来的突然，洛知微的心间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洛知微的目光落在内务府送来的账册和敬事房记档上，除了绛辰宫这些日子多了些赏赐之外，其余宫室也都是按份例取用，不曾有逾越。
初一十五顾桓祁都是去碧凰宫，其他日子里皇上白日常常去绛辰宫看朗月，晚上不是回到景乾宫，就是留宿在冯答应那里。
这一切看着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尚宸殿的大门敞开着，顾桓祁高坐龙位，心神皆在手中的折子上，执笔落下朱批，神色认真。远远看着，仍是那个勤政爱民的皇帝。
洛知微入内，殿门却在身后缓缓合上，身后的阳光逐渐收敛，殿内也暗了大半。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顾桓祁并未抬头，“起来吧。”
洛知微心头一颤，直起身子靠近顾桓祁的身旁，桌案上的博山炉已经被换掉了，是一尊简单的青铜博山炉，没有华贵的描金花纹，也没有精致的情景雕像。青烟缭绕其上，是一分春的香气。
砚台边上放着一柄朱墨，洛知微拾起墨条在旁上下挪动研磨着，在砚台中掀起了一阵涟漪。
殿中是迫人的安静，除了顾桓祁与洛知微并无他人，香气浮动，笔尖轻点。
许久，顾桓祁搁下笔，长长舒出一口气，抬头看向洛知微的眸子温柔如秋水，薄唇轻启，“你可还记得，朕曾答应过，待你生产后，便带你微服出游。”
洛知微颔首，摘下自己尾指上的护甲，小心给顾桓祁按揉着太阳穴，“皇上说过的话，臣妾从来不会忘记。”
顾桓祁闭着眼睛，声音沉沉，“朕也不曾忘记，眼下是八月，正是乡试的时候，由各地州、府主持，朕想去南方走走，看看大庆学子。”
秋闱，科举...
皇上明面上说的是微服出巡，实际上是为了暗查夏家以公谋私。
说着，顾桓祁睁开眼睛，轻轻拉起洛知微的手，“这是朕登基六年来，第一次微服出巡，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是他们都劝朕先立太子...”
洛知微感觉顾桓祁的手心一阵冰凉，心头生出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显，气愤道：“皇上春秋正盛，大皇子与二皇子都还不足岁，皇上想要微服出巡也并不是要开什么前无古人的先例，容臣妾说句不该说的，那些胡说的人着实应该被拉出去掌嘴。”
顾桓祁笑着在洛知微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可洛知微看得分明，顾桓祁的笑意并未达眼底。
“朕膝下已有两子，”顾桓祁接着道，声音温柔，“景熙与景澈，贵子与嫡子，朕并非嫡出，所以...”
“皇上，”洛知微将手从顾桓祁的手中抽回，猛然在龙椅边跪下身，字字铿锵，“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作为皇上的嫔妃，作为景熙的母亲，这些都不是臣妾能听能言的。皇上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微服出巡定会平安归来。臣妾不知奏请皇上立储之人究竟是何居心，可臣妾所言亦句句发自肺腑，无论皇上是否立储，立谁为储，洛家都只会忠于皇上，忠于大庆。”
顾桓祁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消失，眸中的秋水也沉寂结冰，眉目凛冽，自上而下看着洛知微。
他并不是怀疑洛知微，只是上谏之人皆言嫡子母家为商贾之家，若立为太子，难免招惹非议，恐为商人利用，以储君之名谋财。
而长子母家为将门，若立长子为储，洛家自然会更忠于大庆。
可到了那时，洛家到底是忠于谁的大庆。
在骇人的寂静中，洛知微垂眸，强压着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使之平缓。
树大招风，洛知微背着妖妃之名已久，生下贵子后又得了统理六宫之权，而洛家这两年风头正盛，上阵父子兵，两三年间便积累下不少战功。
即便洛知微不争后位，可还是会有人盯上洛家这棵大树。
许久，顾桓祁轻笑一声，伸手将洛知微搀扶起来，“好了，朕不说这个便是。这两日北边茕挞部似乎不太安宁，朕想让洛知彰去看看。”
洛知微抿唇蹙眉，似是撒娇道：“皇上说是不提，可又要跟臣妾说这些？”
顾桓祁手上用力，一把将洛知微拉进怀里，抬手将洛知微耳边散落的碎发拢至耳后，“洛知彰是你的兄长，这是家事。”
洛知微并未多言，靠在顾桓祁的胸膛上，听着顾桓祁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顾桓祁看不见的角度，以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