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一座座，朱墙绿瓦，如棋子罗列于棋盘之上。
衣料摩擦声由远及近，宫女的裙裾扫过石阶，步履匆匆转进了永宁宫。
“小主，内务府给您做的裙子奴婢给您拿来了。”
褚贵人闻声回头，看见榻上的烟青色衣裙，衣襟袖口处绣着月季花，颜色淡淡，雅致非常。
裙裾袖口轻柔飘逸，褚贵人不禁想到自己穿上这裙子的模样，一点一点红了脸颊。
褚贵人身边的长灵见自家主子的笑颜，“皇后娘娘待咱们家小主的确与旁的小主娘娘都不同。自入宫皇上便没翻过哪个新人小主的牌子，有皇后娘娘从中牵线，小主一定是新人中第一个侍寝的。”
褚贵人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想起殿选那日，远远看了一眼顾桓祁的脸。
他穿着件明黄色的龙袍高高在上，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气质出尘如下凡的谪仙一般。
随手指了指自己，便将自己留下了。
自入宫之后便日日想着，若他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褚贵人将衣裙仔细叠好，转而坐在铜镜前，开始为自己添妆。
“奴婢方才从内务府回来，听说，那个在宫外救驾的宸妃已经入宫了，住在重湘宫。皇上方才还特意去了重湘宫看她。”
褚贵人为自己画柳叶眉的手稍稍一顿，脸上有了些犹疑之色，“自我入宫，就不曾听闻皇上进过后宫，况且不是说过，重湘宫不许人居住吗？为何给了她？”
长灵满是担忧地朝门边和窗口处看了一眼，低声道：“奴婢听内务府的人嚼舌头，好像是说，宸妃娘娘就是从前被赶去行宫的俪妃娘娘。”
褚贵人一惊，眸光一闪，稍有些闷闷不乐，“未入宫前，我便听闻，俪妃素有妖妃之称，皇后娘娘与俪妃娘娘不睦。若宸妃当真就是从前的俪妃，如今俪妃回宫，只怕皇后娘娘也是心中憋闷的吧。”
长灵从梳妆台上拿起玉梳，“小主不如快些梳妆好，将那衣裙穿上，去碧凰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说话，以排解皇后娘娘心中苦闷，皇后娘娘一定会更喜欢小主。”
褚贵人颔首，对着铜镜，按照从前叶皇后的教诲，给自己画好眉眼。
皇帝政务繁忙，陪着沈清和在重湘宫里喝了两盏茶后，便准备回尚宸殿。
“你身上有伤，本不必急着去向中宫请安的。”
沈清和牵着顾桓祁的手，浅浅摇头，“那便是臣妾不懂事了。”
顾桓祁的脸上稍有忧色，也不再劝，只是恋恋不舍地摩挲着沈清和的手，转身上了御辇。
沈清和立在原地，远远看着江义敏怀中的拂尘在风中飞扬，沉下脸，亦上轿辇往碧凰宫里去了。
安庆六年，九月二十二，宫外一别，已有十个月了。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怎么样了。
千秋节那日焰火绚烂，烧红了京都城的天，甚至烧到了行宫中去。
沈清和住在苍若寺时，睡梦中总是能想起从前行宫里的种种。
冷刀映着月光，照亮那刺客阴森的脸，利刃直奔自己而来时，绝望与恐惧在心间翻涌交织；还有那夜滴着血的竹木筷子，在秋日的冷风中，热血流过自己泛白的指节。
轿辇稳稳当当地落下，沈清和收回思绪，缓缓走下轿辇，站在碧凰宫的宫门口。
是命运捉弄，曾互为助力的两个人，到底还是也走上了两条分岔路。
“宸妃娘娘到！”
宫门口的通报声传来，叶皇后敛理衣裙，高坐凤位，金鸾位上纯金打造的凤羽像在无声地宣告，权利在谁的手上。
珠帘掀起，沈清和身上一袭长裙曳地，身上仍披着殿外的阳光，发髻间的步摇随着步履晃动。
行至堂下，沈清和看着上首位上那张雍容美艳的脸，屈膝一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叶皇后看着沈清和的头顶，眸色晦暗不明，“宸妃护驾有功，身上如今还带着伤，快请起吧。桂落，看茶。”
“谢皇后娘娘。”沈清和直起身，在左侧首坐下身。沈清和摩挲着座椅的把手，别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叶皇后坐正上身，“因你身上有伤，回宫繁琐的礼仪尽数去了，本宫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沈清和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臣妾是妃妾，若是不来，臣妾心中不安。”
叶皇后打量着沈清和身上的长裙，沈清和守着规矩，自己也不能失了体统和气度，思忖一阵问道：“前些日子宫里进了批新人，后宫不似从前，眼下又已经热闹起来了。”
沈清和抿出一抹浅笑，并未回话。
“本宫想起从前你们入宫时，一个一个也都是含苞待放的模样，如今，都已经过去三年了。”叶皇后摇着手中团扇，掀起一阵微风吹动鬓边的发丝，露出艳丽非常的脸，“那些新人，你可都见了？”
沈清和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有伤在身，回了重湘宫稍作歇息后便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不曾见过其他姐妹。”
“也是，”叶皇后点点头，“待你伤愈，再见她们也不迟。”
叙话也差不多了，沈清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起身道：“臣妾实在伤痛，不便多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既然这样，你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沈清和起身，倒退两步，得小路子搀扶后，转身离开了。
才到碧凰宫门口，宫门外拐进一个烟青色的影子，那人的左肩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沈清和的左肩上。
沈清和不由后退一步，幸亏小路子拉住了沈清和的衣袖，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胸口处一阵剧痛，沈清和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满脸痛苦。
“见谅，方才...”见这人身边搀扶之人是重湘宫的小路子，褚贵人蹙眉，知道自己撞上的是今日回宫的宸妃。
沈清和抬起头一瞬，褚贵人怔怔地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双柳叶眉，深邃的眼睛，欺霜赛雪的脸颊。
褚贵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叶皇后要自己如此装扮，原来是要自己做从前俪妃的替身去争宠。想到此处，褚贵人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来。
沈清和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抬头却见到一张与自己三分相似的脸，穿着一件崭新的烟青色衣裙，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褚贵人更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横眉怒道。
沈清和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挑了挑眉，“你可知本宫是谁？”
“宸妃。”褚贵人道，长灵在一旁轻轻扯动褚贵人的袖子，褚贵人却一把甩开，朝沈清和扬了扬下巴，“那你可知我是谁？”
“本宫管你是谁，”沈清和冷笑一声，“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妃位只有本宫一人，你既然知道本宫是宸妃，应该按照规矩，向本宫行礼才是，你这般僭越无礼，本宫可治你不敬之罪。”
褚贵人对着沈清和的脸，越看越是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去沈清和在说什么，怒气冲昏了头脑，“一介罪妃，也敢猖狂？”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极反笑，正要开口，忽而听见宫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谁说宸妃是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