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从尚宸殿回转重湘宫已是傍晚，晚霞染透了天际，御膳房的人脚步匆匆，往各宫送去晚膳。
白贵人立在重湘宫门口，见沈清和轿辇转过街角，旋即扫去脸上的忧色，笑意盈盈上前，搀扶沈清和下轿，“嫔妾见过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安。”
见来人是白贵人，沈清和弯唇笑笑，眼底并未流露什么情绪，搭上白贵人搀扶自己的手，迈进重湘宫，“白贵人今日怎么得空来重湘宫了？”
白贵人从萤芯手中接过一只布老虎，那布老虎与景熙从前的那只大小差不多，针脚是粗糙了一些，但是布料却是极好的，柔顺丝滑，隐隐带着些光泽。
“中秋夜宴上，嫔妾见大皇子将心爱的布老虎赠与诚王殿下以表答谢，这两日做了一只新的。只是嫔妾笨拙，不善女红，做了好些日子才做好，还望宸妃娘娘和大皇子不要嫌弃。”
沈清和并未入寝殿， 拢衣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来，接过那只布老虎观察一阵，指腹在那只布老虎的额头处轻轻抚了抚，“这是珍珠缎？”
白贵人颔首笑了，“若不是宸妃娘娘提携，只怕皇上早就将嫔妾给忘了，嫔妾哪里又能到御前伺候笔墨的机会呢，嫔妾无以为报，只有这些小巧。”
沈清和又将手中的布老虎给了身旁的小路子，道：“本宫替景熙多谢白贵人美意了，只是景熙所用之物，皆是本宫亲手挑选或制作。中秋夜宴当晚，本宫便已经为景熙重做了个大的。这个，就还给白贵人吧。”
小路子上前两步，又将那布老虎捧回了白贵人跟前。
白贵人脸上的笑意稍稍僵住，片刻后，攥紧了手中的丝绢，眼神示意萤芯接过。
“白贵人既然来了，就坐下喝口茶吧。”
“多谢宸妃娘娘。”白贵人才刚坐下，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了两声，正要拿起茶杯的手又赶忙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羞红了脸。
沈清和余光打量了白贵人一番，执杯凑近唇边，“也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御膳房日日给重湘宫送来许多膳食，本宫所食不多，不想浪费，不如白贵人一起吧。”
白贵人眸中一道光芒闪过，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宸妃娘娘若是不嫌嫔妾叨扰，嫔妾自然愿意。”
沈清和点头，站起身来，往寝殿走去。
白贵人跟在沈清和身后进入寝殿，两人在膳桌两旁相对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
待一轮弯月升起，听见春恩车的声音时，白贵人才从重湘宫告退。
小路子关上重湘宫的宫门，搀扶着沈清和重新在摇椅上坐下，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要让白贵人进寝殿用膳啊？平时连赤芍和芜花都是进不得寝殿的。”
沈清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珍珠缎名贵，绝不是她一个入宫多年无宠的嫔妃能有的。而本宫回宫这一个月来，也没听说过内务府何时得了珍珠缎。她前日侍寝，昨日不来重湘宫里道谢，今日才来，这中间的一日时光定是为了准备那只布老虎，绝不是如她所说，中秋之后开始做的。”
“可是若不给她机会，本宫又怎么钓出背后那条大鱼呢？”沈清和沉着脸，躺进了摇椅里面，声音慵懒，“去寝殿里头搜搜，看看多了什么没有。”
“是。”小路子去偏殿里找来杜鹃，一起去寝殿里搜查了一番，却并未有所获。
翌日午后，沈清和在院子里坐着，手上正绣制一个群青色的荷包。
“娘娘，白贵人来了。”
沈清和并未抬头，“请进来吧。”
“是。”
白贵人穿着件藕粉色的衣裳，向沈清和福礼，“嫔妾见过宸妃娘娘。”
昨日翻查寝殿，并未见到什么东西，本不该再疑心。可白贵人接连两日往重湘宫来，沈清和更加确信白贵人是另有目的，淡淡道：“不必多礼。”
“嫔妾闲来无事，在衍月宫里做了些点心，宸妃娘娘尝尝看。”白贵人转身，从萤芯手中的食盒里端出一盘栗子糕，“按理说，这栗子糕上浇桂花蜜才更香甜可口，可嫔妾知道宸妃娘娘桂花不服，用蜂蜜代替了桂花蜜，娘娘尝尝？”
沈清和将针扎在绸子上，这才从手绷中抬起头来，拿起象牙箸夹了一块盘子中的栗子糕，轻轻抿了一口，香醇味道入口即化，“嗯，不错。”
白贵人面露喜色，“宸妃娘娘喜欢就好。”
沈清和轻笑一声，搁下手中象牙箸，“白贵人是皇上的嫔妃，应该将心思放在皇上身上才对。”
白贵人一怔，“嫔妾...嫔妾只是感激宸妃娘娘，昨日送来的布老虎宸妃娘娘并未收下，心中不安，这才又做了栗子糕来。宸妃娘娘愿意提携嫔妾，嫔妾自然也要尽心报答。”
沈清和又拿起手绷，目光从白贵人的脸上扫过，朝一旁的石凳扬了扬下巴，“坐吧。”
“谢宸妃娘娘。”白贵人敛正衣裙坐下，见沈清和手上正忙，关切道：“娘娘这是在为皇上绣香囊？”
“本宫前些日子见御花园的茶梅快开了，便想着为皇上绣个香囊，装上茶梅，香味沁人，皇上应当会喜欢。”
白贵人慢条斯理地给沈清和斟了一杯茶，又摇着手中团扇，悉心为沈清和驱散闷热。
沈清和垂眸，在香囊上一针一针绣着，眸色愈发阴冷。
*
九月初一，太医院里头卢广安正在整理医案和药箱。
小源子从外头入内，看着埋头正忙的卢广安，犹豫许久，干笑一声：“卢太医。”
见来人是小源子，卢广安合上手中医案，“源公公。”
小源子抿唇，为难地将手中一个极为简单的食盒给了卢广安，“奴才与竹叶是同乡，这是奴才家乡的酥饼，奴才想着，再过些日子就是竹叶的忌日了...”
卢广安即刻便明白了小源子的意思，双手接过那食盒，“多谢源公公了。”
小源子一愣，原本的忐忑荡然无存，感觉心底的大石头忽而放下了。
卢广安正要将食盒放在手边，眸光一闪，又道：“源公公是从尚宸殿来？”
小源子回过神，“没有，正要往尚宸殿去呢。”
卢广安颔首，拉开自己的药箱左下角的小匣子，里头放着两个小瓷罐，一个白色的，一个青色的。
“这个，前两日碟公公来过，只是这药我还没配出来，”卢广安将白色的小瓷罐给了小源子。
听见小碟子昨日来过，小源子心头掠过一阵厌恶。
这人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得江义敏提拔，来御前当差没几天，整日皆是在阿谀奉承。
“江公公的脚受了伤，算算日子估计江公公手里的药膏也快用完了，就有劳源公公将这药膏...”
正说着，卢广安又将那药膏收了回来，拿起那罐绿色的，“不是这个，是这个。这个才是江公公的药膏。”
小源子看着卢广安将白色的瓷罐重新放回药匣中，满头雾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这白色的是什么？”
卢广安轻笑一声，“前些日子和太医院的小医侍闲聊，说是盛夏里头风吹日晒的，脸上皮肤粗糙，我便给他们配了些面脂，还未配好呢。只是这面脂用时，皮肤上不能有伤口，会不利于伤口的愈合。”
说完，又朝小源子道：“源公公若是不急，稍等片刻，我再去给江公公抓些药，源公公一并给江公公拿回去吧，内服外敷，伤口才好得快呢。”
小源子看着匣子里的白色药罐，喉头一动，怔怔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