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桂落，仪嫔望着桌上的纸包出了神，染着蔻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发出嘟嘟的声响。
温沅从窗口的缝隙看着桂落的身影渐渐消失，才低声问道：“娘娘，皇后娘娘这是想要拉拢您？”
仪嫔蹙眉，想起刚入宫时，叶皇后待褚贵人与旁人不同，也常常往褚贵人居住的永宁宫送衣裳首饰。
人人都以为有叶皇后举荐，褚贵人定会是新人中第一个侍寝的。
可谁知，宸贵妃入宫当日，褚贵人便被带去了御花园险些被活埋了。
直到宸贵妃入宫后许久，皇上才翻了昭嫔的牌子，然后是自己，跟着是纪常在。
而永宁宫的褚贵人和童答应至今未被翻过牌子。
今日纪常在有孕，众人皆在永庆宫偏殿，偏只有叶皇后看穿了自己的失落，让桂落送来这有助身孕的药来。
一时间，仪嫔心乱如麻，“你看看，这药，可是当真有助于女子怀有身孕的？”
温沅将那纸包打开，面露难色，“娘娘，这里头的药都被磨成粉末了，难以分辨是否能如桂落姑姑所言那般...”
一边说着，温沅用指甲取了些许粉末放在口中尝了尝，“只是能辨出看出，这药于身体定是无害的。”
仪嫔忍不住剜了温沅一眼，厉声道：“母亲说你懂医术，陪本宫入宫定能为本宫助力，如今连个药都分辨不清，谈何助力。”
温沅也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垂下头将那纸包重新叠回原样。
前几日温沅见纪常在走路的步伐似乎与平日里不同，连吃东西的口味也变了，赶忙同自家主子说明心中所想，今日才会做了碗甜汤前去试探。
如今纪常在有孕，自然会成为后宫众人的眼中钉。
温沅本以为自己立下了一件大功，现下因为这药粉，却又成了无用之人了。
思忖许久，仪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母亲给本宫带的那药说是灵验，可至今仍无效果。如今既然得了这药，总归对身子无害，不如试试。”
温沅一时心情复杂，不敢搭话，生怕又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主子。
从榻上起身坐在铜镜前，仪嫔摘下护甲为自己重新添妆，看着铜镜里姿容绝佳的自己，心中惆怅。
论姿色，论才貌，论家世，自己在新人中皆属上乘。单说承宠这事，新人中也是自己最得宠爱，加上入宫前，母亲寻求来的灵药，怎么到今日，自己的肚子还是没个信儿呢。
长叹一口气，仪嫔正对镜描眉，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样，持黛笔的手稍稍一顿，“家中可有回信来？”
温沅回过神，“回娘娘的话，有的。”
说完，小跑着去了桌案边，取来一封家书，呈给了仪嫔。
仪嫔一边将信封撕开，将信纸摊平，一边头也不抬地从温沅手里接过一方丝帕。
那帕子颜色极为浅淡，近乎透白色，上头绣的是狮戏绣球的图样。
与旁的丝绢不同，这丝绢上绣满了各式各样的狮戏绣球，狮子抱球，狮子踩球，双狮滚绣球...
距离帕子两侧边缘的地方，若有似无的用银丝绣着两条线。
仪嫔将那帕子覆在家书上，两条线之间正好可以将整张信纸覆盖。每个绣球上中间呈出一个字来，原本一张丝绢上七八个绣球，却只完完整整圈出了四个字，连在一起写的是：今晨昔俪。
“今晨昔俪...”仪嫔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口中不断念叨着这四个字，“今晨昔俪...”
眸光一亮，仪嫔道：“难怪皇上对她竟这般不同，难怪大皇子那日偏偏与她亲近，今日的宸贵妃，就是昔日的俪妃！”
温沅凑近，看了看那丝绢下绣球中显露出来的四个字，不由蹙眉。
“不会错的，”仪嫔笃定道：“「宸」字不是寻常家书中可以用的字，嫔妃的家书难免会被皇上抽查，所以母亲特意选用「晨」字代替。”
仪嫔将心中推测说完，更是无比肯定此事。
即便如此，温沅仍是不明白，犹豫道：“可是...俪妃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娘娘处处针对宸贵妃，甚至不惜栽赃宸贵妃与小洛将军有私情，就是为了逼宸贵妃承认自己是俪妃。因为俪妃本就是小洛将军的亲妹妹，只要宸贵妃承认，如此一来，私情一事便可不攻自破。”仪嫔又瞥了一眼绣球中透出的四个字，“只是没想到，宸贵妃竟用了别的法子破解了皇后娘娘的局。”
温沅似乎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宸贵妃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俪妃，“俪妃娘娘出身将门，洛家又屡立战功，俪妃娘娘何必要换了身份，与洛家划清界限呢？”
前朝后宫关系千丝万缕，一个嫔妃，入宫时身处何位，能爬上多高，看的就是家世与子嗣。
从前的俪妃生下贵子已至妃位，母家又声势日渐壮大。为何要换了个身份，以民间女子的身份入宫，这相当于是彻底放弃了母家的助力，没了依仗。
仪嫔将那丝绢交还给温沅，又随意地扫了一眼家书上的问候之言，声音冷淡，“多思无益，赶紧写封家书回去，让母亲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或许能查到为何宸贵妃会放弃自己从前的身份与家世。”
“奴婢明白了。”温沅将丝绢和信纸又仔细收好，转去桌案边执笔写信。
这么看来，叶皇后今日特意让桂落送来这助孕之物，就是为了拉拢自己，以帮扶自己来分去宸贵妃的宠爱。
仪嫔回头，看向桂落留下的那个纸包，盈盈眸色一转，心生一计，不由勾起了唇角。
*
回到重湘宫时，景熙已经在偏殿里睡下了，许是晌午在绛辰宫里玩累了，景熙睡得很沉。沈清和摘下护甲，轻轻摩挲了一把景熙的额发，才依依不舍地从偏殿离开。
小路子立在偏殿外，待沈清和出来，才上前搀扶道：“娘娘，再过几日便是千秋节了。各宫都在筹备贺礼，奴才今日从库房挑了好些首饰物件儿出来，娘娘可要看看，挑选一样？”
“不必，”沈清和摇头，“只要记得不送补品，首饰也送些实心儿的。还有，不必太贵重，如今本宫是民间女子，除了贵妃的月例银子之外，没有母家贴补，不宜引人注意。”
小路子颔首，将沈清和的嘱咐一一记下，“奴才明白了。”
沈清和从偏殿一路回到寝殿，冷风拂过时，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咳了两声，不由侧目，这才看见瘦弱的佩兰在院子里浇花，“如今天气愈发冷了，记得在庑房里也多分些炭火，不能让宫人们的冬日里也太难过。”
小路子循着沈清和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佩兰，点头称是。
“对了，”行至寝殿门口，沈清和正要迈进寝殿，又收回了脚，敛理衣裙在廊下坐下，“江义敏已经葬下了？”
小路子四下张望一阵，低声道：“回娘娘的话，上个月下旬时，江公公便已经入土为安了，是源公公为江公公办的后事。如今的御前总管太监是碟公公，皇上知道江公公待源公公亲厚，除了素径斋给碟公公居住外，江公公留下的财物，都给了源公公。”
沈清和并不在意江义敏的财物由谁继承，也不在意如今的御前总管是谁，看着廊下的各色秋菊，只是冷笑一声：“入土为安？”
沈清和的脸色一沉，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抬起眸子，看向身后的小路子，“他凭什么可以安啊？”
小路子一愣，躬身道：“奴才明白了。”
沈清和收回目光，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南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