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嫔这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微微扬起唇角，正要抬头，谁知哲常在身边的清云竟猛地双膝砸地，不停叩头，额头撞击着青石板，发出一声声闷响，“奴婢斗胆，请皇上、宸贵妃娘娘为哲常在做主啊！”
“清云，你混说什么！”哲常在别过眼去，强忍着眼泪，厉声喝道。
清云跪行一步，额间已经乌青，看着顾桓祁与沈清和声泪俱下，“自皇上将二皇子养在哲常在膝下，昭嫔娘娘便日日搓磨哲常在。说是哲常在使了手段，才得以成为二皇子养母；说哲常在是贱婢出身，不配抚养嫡子；又说...”
“清云！”哲常在怒喝一声，怀中紧紧抱着景澈，手上轻拍着景澈的后背，脸上已是泪痕斑斑。
清云却并不住口，竖起三指做发誓状，肃声道：“奴婢所言若有虚假，不得好死。昭嫔娘娘隔三差五地便让哲常在跪在这石径上，上头都是鹅卵石。这么些日子了，哲常在腿上的淤青久久不散，皇上和宸贵妃娘娘若是不信的话，一看便知了。”
清云一边说着，自己也泣不成声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桓祁面无表情地抬眸看向昭嫔，声音中听不出情绪，“昭嫔莫不是要说，哲常在腿上的淤青，是她自己喜欢跪在这石径上，才落下的吧？”
昭嫔自知遮掩不过，旋即跪下身，紧紧抓着顾桓祁的衣角，红着眼眶哀求着，“臣妾...臣妾...臣妾一时错了心思，还请...还请皇上宽恕，臣妾知错了。”
顾桓祁满脸冷漠地看着昭嫔，将衣角从她的手心中缓缓拉出来，沉声道：“朕方才听见你说，你的份例比哲常在多，景澈跟着你，便能过好日子了。是吧？”
昭嫔从顾桓祁的话中嗅出了危机，眸中掠过一丝慌乱，眼泪不断滑落，指尖也跟着颤抖起来，“臣妾...臣妾错了，皇上，臣...臣妾真的知错了。”
“即日起，昭嫔降为常在，迁居...”顾桓祁自上而下睨着昭嫔，手上摩挲着腰间的玉坠，看着昭嫔慌张无措的模样，唇角竟扬起了一丝笑意。
那笑容阴鸷，似乎在享受着上位者将下位者的命运玩弄于股掌的快感。
沈清和站在顾桓祁的身侧，未发一言。
从嫔降至常在，这责罚对于昭常在而言，如要了她的命一般。
皇上是不可能让她独居一宫的，而如今能让她居住的，便只有永宁宫和永庆宫两处。
昭常在与永宁宫的童答应早有积怨，童答应又是个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的。若是迁居永宁宫，还不知道要如何奚落昭常在呢；
而若是迁居永庆宫，永庆宫的主位是仪嫔。昭常在今晨才在重湘宫里告了仪嫔的状，傍晚便要寄人篱下，看仪嫔的脸色过日子。
无论是搬去哪里，对于昭常在来说，皆如五雷轰顶。
只是永宁宫没有主位，若是让褚贵人搬去主殿，只怕也不合规矩。
思忖良久，顾桓祁朝昭常在挑眉道：“永庆宫吧。”
说完，转身往哲常在居住的西偏殿走去，扬声道：“这衍月宫往后便由哲常在与景澈独住了。”
“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昭常在跪在原地，望着顾桓祁的背影不停哭喊着，撕心裂肺的程度不亚于方才的顾景澈。
才刚迈上台阶的顾桓祁脚步一顿，似又想到了什么，徐徐转身。
昭常在襦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前跪行一步，“皇上，臣妾...臣妾真的知错了皇上，求皇上饶过臣妾吧。”
顾桓祁并未理会，目光落在昭常在身边的杏儿身上，“你方才是哪只手将二皇子抢去的？”
杏儿泪盈于睫，怔怔地望着顾桓祁，连眼泪都忘了掉，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颤抖着不敢答话。
“两只手是吧？”顾桓祁瞥了一眼她的双手，略带惋惜地啧了一声，“挑了手筋，送去辛者库吧。”
说完，不顾身后的哭喊和惊叫声，转身迈进了西偏殿中。
沈清和看了昭常在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景熙也进了西偏殿。
没一会儿的功夫，乔太医也到了。
顾桓祁坐在榻上，远远看着小医侍为哲常在满是淤青的腿上药，双目含威，正声责怪道：“你也是，受了这么久的罪，怎么就不晓得与朕或是宸贵妃说呢？”
哲常在紧抿着嘴，哭腔犹在，半晌才道：“昭嫔...昭常在也只是一时气愤，待她消了气便无事了。嫔妾这点小事，哪里值得让皇上与宸贵妃娘娘费心呢。”
顾桓祁怒道：“景澈哭成这般模样，你同朕说，是小事？”
哲常在垂下眸子，咽下委屈，声音低低地，“嫔妾知错了。”
待乔太医给景澈上完药，小跑着坐在了哲常在的身边，轻轻给哲常在吹了吹膝盖上的淤青。
沈清和端着一盏温茶，跟在两个孩子后面进了内寝，低声道：“皇上，方才您也看到了，二皇子喜欢哲常在，便说明这些日子哲常在对二皇子是极好的，如今事情已经平息了，皇上便莫要再动气了。”
顾桓祁长舒一口气，从沈清和的手中接过茶盏，徐徐喝了一口。一时间院子里头哭喊声不停，又朝小碟子道：“让内务府的人迁宫手脚快些，院子里吵吵闹闹的，朕听了心烦。”
说罢，将茶盏重重搁在小几上，摩挲着腰间玉坠。
许久，才平复了心情。
顾桓祁心中明白，哲常在大概率是看见了自己与沈清和在宫门口，才会故意抛出话头来引昭常在往下说下出那些话，如此才能让宫门外的自己将事情听个明白。
即便她使了手段，可她腿上的淤青不会有假，景澈对昭常在的不喜不会有假，昭常在的跋扈也不会有假。
她如此聪明，懂得利用形势，可却是个胆小的。
不过，如沈清和所言，景澈才跟在哲常在身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能真的这般喜欢与她在一起，看来她也是真心待景澈的。
景澈能有个人真心照看，自己也能放心了。
顾桓祁又抬眸看向沈清和，摩挲着玉坠的手微微一滞。可今日之事，沈清和又知道多少；景熙要来衍月宫寻景澈玩耍，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那当初为二皇子寻养母之事，是否也是早有预谋...
沈清和余光看见顾桓祁看向自己的眼神，神色自若，目光看向景熙与景澈，满目慈爱。
收回心神，顾桓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责怪自己又犯了疑心病。
*
夜幕落下，童答应与芭蕉在永庆宫门口踩影子玩，看着内务府的人一箱一箱将东西搬进永庆宫，心里莫名的痛快。
直到昭常在孤零零的身影拐过街角，童答应才与芭蕉停下，远远看着昭常在失魂落魄地沿着宫墙边走着，鬓边的八宝珠钗松散地挂在发丝间，额头上的鲜血也未来得及擦拭，眼下已经干涸，凝在了伤口处，留下了一个血痂。
心下一时竟有些酸楚，原本满肚子的冷言冷语眼下竟浑都忘了。可自己与她之间的仇怨仍在，敌人落难，自己怎能心软，于是勉强定了定心神，强撑着朝她得意地笑了。
昭常在抬头，见童答应站在宫道上正微笑地看着自己，澄明的灯光给她披上了一层暖色，两人一人站在阴影里，一人站在光芒下，实在可悲可叹。
一个未曾侍寝过的答应如今仍能过的这般肆意快活，而自己，千方百计入宫承宠，一心往上爬，却跌落地这般之重。
或许，不该争吧。
昭常在苦笑一声，收回目光，迈进了永庆宫中。
西偏殿里的纪常在从窗缝里远远看着，眸中没有半分同情，缓缓勾起一侧唇角，而后将窗户合上了。
绿芙顺着窗缝里看了一眼，冷嘲一句：“按照规矩，昭常在入永庆宫得先去给主位娘娘请安。”
纪常在与绿芙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抽出帕子抵在鼻尖，双肩止不住地抖动起来，“晨省时还抢先仪嫔前边先走，眼下倒好了，还不到一日的功夫，便落得如此下场。”
长舒一口气，敛正容色，纪常在又道：“说到底都是她咎由自取，不懂得凡事留一线的道理，处处要争。与童答应早有不睦，年初时又争了褚贵人的宠，今儿个早上又针对了仪嫔。满后宫地树敌，她也不先看看自己的斤两。”
纪常在一边欣赏着自己指尖新做的蔻丹，一边低低地笑了，“如今替罪羊都送上门了，倒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