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六宫的圣旨颁下来,整个后宫都忙碌了起来。
仪妃回到永庆宫时,内务府的人已经在永庆宫里恭候了。
“奴才们奉皇上之命,来为仪妃娘娘添置用度。”
仪妃面上牵起一丝敷衍的笑意,“有劳诸位了。”
说罢,由青篱搀扶着,回了寝殿中。
新送来的雕花螺钿屏风早就在寝殿里摆好了,比从前那架绢绣的要华贵气派了许多。可仪妃并没有兴致欣赏,转过那屏风便径直进了内寝去。
透过窗缝看着院子里纷乱的人影,仪妃更是心烦,随手合上了窗子,“本宫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子亏损,景辞薨夭,这妃位本就是本宫应得的。只是便宜了那班废物,竟与本宫一同晋升。”
仪妃自生产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人前仍是那副温婉模样,可关上门,常常责骂青篱蠢笨,一时气急,还会责打青篱两下。
青篱不敢搭话,默默端来铜盆伺候仪妃净手。
仪妃瞥了青篱一眼,摘去手上护甲,将双手完全浸入水中,声音沉沉,“母亲都出宫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家书送进来吗?”
青篱抿着嘴唇,眸中划过一丝迟疑,浅浅摇了摇头,“回娘娘的话,奴婢每隔一日便去内务府看过,未曾见到过夫人写给娘娘的家书。”
仪妃拿起一旁的素帕擦干净手上的水,而后将帕子随意地丢回了铜盆中,激起一蓬水,溅到了青篱的身上,“真是没用。”
青篱浑身一颤,怯怯地将盆子里的水拿出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清水入内,擦拭干净地上的水,才躬身离开了寝殿去更换衣裙。
仪妃听见殿门合上的声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先给本宫奉杯茶。”
青篱听见房间中的骂声,鼻尖一酸,紧接着就红了眼圈。
同样忙碌的还有永宁宫,屋檐上的最后一滴残雨落下,几个嬷嬷带着一串宫婢鱼贯而入。
蓝氏的东西昨日才从主殿搬走,今日褚嫔的东西就搬进去了。
寝殿里铺着一张八尺短绒地毯,绛红的底子上织着金线月季,踩上去时就如踩在春草上,柔软细腻又暖和。
宫人们手里捧着楠木托盘,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意,“奴婢们给褚嫔娘娘道喜了。”
褚嫔端坐在榻上,唇角噙着笑意,“嬷嬷们免礼。”
嫔位服制与贵人多有不同,衣衫上已经可以带些凤纹了,凤羽、凤尾,或者雏凤皆可。朝冠上坠着两颗珍珠,透着些许粉色的光泽。除此之外,常服也新添了五六套。
这都是从前做贵人时不曾有的。
殿内银器、瓷器、玉器满满装在三个红漆大箱里,皆是新添的日常器用。
褚嫔的目光从这些物件上扫过,脸上虽笑着,可声音平静无波,轻轻颔首,“有劳诸位嬷嬷了。”
长灵会意,从袖口里掏出一枚荷包,塞进了掌事嬷嬷的手里。
那嬷嬷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唇角勾出一抹满意的弧度,又朝褚嫔周全了礼数,才带着一串婢子们离开了。
出了永宁宫的门,那掌事嬷嬷才与领事太监将荷包中的银两分发了下去,嘴上还在念叨着,“从前便听说这褚嫔是个才女,今日看着,如她这般宠辱不惊的,倒还真是少见。”
一旁的领事太监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眼神投向永宁宫的鎏金牌匾,“少议论主子,当心你的脑袋。”
那嬷嬷悻悻地闭上了嘴,给自己多留下了两锭银子,回了内务府去。
永宁宫里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褚嫔这才从榻上起身,随手从漆红的箱子里拎起一个银盏。
“娘娘,可要如从前那般,再送些去东偏殿童常在那里。”
“嗯,”褚嫔漆黑的眸子里映着银光,照见一丝寒意,“这些器用若是送去了,只怕逾制。天气愈发凉了,还是送些炭火和缎子吧。”
“是。”
褚嫔随手搁下手中的银盏,银器轻碰,发出一声脆响。行至凤首箜篌旁,指尖从琴弦上拂过,一串音符从指缝间倾泻而出,在永宁宫上空萦绕。
*
冷宫的寝殿屋顶零星少了几片瓦,透出些许惨淡昏暗的天光,照见几粒尘埃落在蓝姝慎的肩头。
蓝姝慎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的素色衣衫早就沾满了尘土,脏污斑驳。发间的珠翠在拖拽与挣扎中早就散落不见了,发髻散乱。额角的碎发黏在脸颊与颈侧,胭脂尽褪的脸惨败如死灰。
秋风扫过一瞬,发出一声呜咽,给空荡的冷宫中又添了几分萧索。
冷宫院子里的一角枯坐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关节处早就磨破了。头发已经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遮挡着眼睛,看不清楚长相。
只见她从地上拔起一株野草,眸光一亮,毫不犹豫地便将那草塞进了口中,唇边还带着些沙土。
蓝姝慎似乎听见了牙齿与沙子发出摩擦的声响,只觉得胃里似乎有什么在翻涌着,空洞的目光中浮起一丝恐惧。
若是要活成那副模样,她宁可死。
可就算要死,也绝不能让沈清和好过。
绝不能!
恨意在蓝姝慎的心头滋长蔓延,她的眼中燃起了一簇幽火,满是污垢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上的浅淡衣裙。
理清思绪后,蓝姝慎摘下耳垂上的那对金镶玉的耳坠子,又将手上的翡翠戒指摘下。这是蓝姝慎身上仅剩的两件首饰了。
蓝姝慎紧紧握着那对耳坠和戒指,像是攥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枯坐在冷宫宫门口的台阶上,抬头看着暮色降下,月亮缓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有了脚步声,一缕微弱的光,顺着冷宫的门缝照了进来。
“真是倒霉,偏偏在这条街上丢了个银锭子。”
蓝姝慎艰难的转过身去,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小公公,小公公。”
门口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警惕地四下张望,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要快步离开,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在这儿,小公公,冷宫这儿。”
那小太监浑身一怔,迟疑着挪到了冷宫门口。透过那门缝,与蓝姝慎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对视,更是打了个寒颤,忙向后退了半步,“你是...”
“本宫是永宁宫安妃。”
“安...安妃...安妃娘娘有何吩咐...啊?”
蓝姝慎将厚重的木门向外推了推,两扇门与地面构成了一个三角。蓝姝慎将手中的耳坠子与戒指透过那空隙交给了那小公公,“这个,全给你。你只需要为本宫做一件事。”
那小太监接过那首饰,眸子一颤,自己白日里弄丢了二两银子,没想到晚上仅能阴差阳错得到这些珍宝,“可是娘娘...皇上有旨...”
“你不必怕,你只需要替本宫去一样重湘宫,给皇贵妃带句话...”
那小太监的脸立马吓得惨白,将自己的手塞进了那缝隙里,作势要将那两样首饰还给蓝姝慎,“娘娘还是另寻旁人吧...”
蓝姝慎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凶狠,厉声道:“你若是不去,本宫这就扬声唤人,就说你来深夜到冷宫偷盗,被本宫抓了个正着!本宫可记着你了,你的脖颈上长了一颗痣。即便你跑了,本宫也有法子把你找出来。”
“奴才...”那小公公快要急出眼泪来了,额头渗出了些许细密的汗珠,“奴才...”
“你放心,”蓝姝慎放缓了语气,在那小太监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你只需要去重湘宫替本宫带个话,皇贵妃不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手心里首饰在月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是上好的金银玉材。手腕又被冷宫里的人死死攥着,无法挣脱。
那小太监看着手上的耳坠子的戒指,吞了一口口水,“在这宫里,命比纸贱,前后都是死,倒不如死得值当些。”
蓝姝慎苍白干裂的嘴唇绽出一抹笑意,让那小公公附耳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小太监听清后点了点头,待蓝姝慎松来手,他便像个兔子似的连忙跑开了。
蓝姝慎扒着门缝费力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宫道上再次安静下来,才彻底脱了力,倚着冷宫的大门,再次陷入了无尽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