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见沈清和终于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露出惊诧之色,蓝姝慎仰起头欣赏着沈清和脸上的质疑与悲伤,身体里顿时变充满了力量。笑声诡异尖利,愈发癫狂,整个身子剧烈地震颤起来,“你当真她是找不到自己女儿郁郁寡欢,一年便死了?”
沈清和转回身子,目光阴鸷,唇角抽动两下。语气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冰砖一般,砸在青石板地上,“什么意思。”
蓝姝慎抿了抿自己耳边的碎发,朝沈清和挑了挑眉头,满脸挑衅,“这天下之事哪件瞒得过主人,他怎么会找不到你的父亲母亲呢?可是要让你效忠,必得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才行啊。”
蓝姝慎语气平淡,可眸光中却透着一股骇人的阴狠之色,“丢了女儿,母亲自然是心焦,自然是会四下寻找。可怎么就一病不起,郁郁寡欢而死了,你竟不曾怀疑过吗?”
一抹鲜红攀上沈清和的眼眶,宋昌死前的画面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演。月光冷冷地照在沈清和的身上,正紫色的华服上映着些许光,像是为沈清和披上了一件孝衣。
原来,那七年的养育之恩的背后,竟掺着这般深仇。
蓝姝慎眼中掠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残忍之色,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清和的脸色,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声音极低,如同一只毒舌,在吐着信子一般,“是易水寒,在你母亲调养身子的药中加了料。补药成了毒药,她的身子一日一日虚耗,再也等不回她的女儿了。”
沈清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随后紧紧攥住拳头,敛正了心神。锋利的护甲边缘划破了沈清和的手掌边缘,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沈清和的指缝滴落。
清晰的痛感从掌心传来,沈清和看着眼前的蓝姝慎,眼底浮起了一丝悲悯,“你与本宫说这些,是因为害怕。”
“怕?”蓝姝慎倏尔止了癫狂笑声,满脸的不屑,“我怕什么,我都已经身处着这冷宫、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清和眸色幽深,平静的目光早就将蓝姝慎的心思看穿,淡淡道:“你怕有朝一日,顾桓祎成就了他的大业,会将本宫留在身边。所以你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那个小太监的身上,让本宫深夜来此,将此事告知本宫。如此,本宫与顾桓祎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就永远不可能留在他的身边。”
“是又如何。”蓝姝慎局促地攥紧了袖口,梗着脖子,眸中极具挑衅意味,“我就是不愿他的身边有旁人。”
沈清和睨着她,幽幽道:“你没有父母吗?”
蓝姝慎瞳孔骤缩,眼中的挑衅渐渐被疑惑取代,半信半疑地喃喃道:“父母...”
“是啊,蓝汝扬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母亲,究竟是谁呢?”沈清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蓝姝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既已不记得你的父母是谁,那你又如何知道,你的父母不是死在他们母子的手里呢?”
蓝姝慎身上一僵,冰冷自脚底遍及全身。
沈清和知道自己的话扎进了蓝姝慎的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又凭什么觉得,可悲可笑的,只有本宫一个呢?”
在诚王母子身边的这许多年里,蓝姝慎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曾有过父亲母亲,自己的父亲母亲或许也寻过自己的下落,或许也是在期盼中死去,再也无法一家团圆。
一阵寒风卷起,吹动着沈清和的衣袍,沈清和稍稍仰头,伸出那只被护甲划伤的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指腹摩挲着那片枯叶,血迹在叶片上抹开,留下一片猩红。
就这月光看着那抹红色,沈清和淡淡开口,一字一句地念着她的名字,“蓝——姝——慎——”
蓝姝慎愣在原地,似乎还在努力回想着记忆深处已经模糊的父亲母亲。
“自你入宫起,本宫便想问你,蓝姝慎这个名字应该是你入宫前顾桓祎给你的名字吧?因为蓝汝扬的女儿要蓝姝真,所以你叫蓝姝慎。那你可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
蓝姝慎怔怔地望着寝殿外的沈清和,嘴巴微微张着,好似听不懂她说的话,正在努力辨认、回想。
“你,”沈清和伸出手指着蓝姝慎,眸色悲哀又怜悯,“你可还记得,你自己究竟是谁?”
寒风又起,沈清和指尖用力碾碎了手中枯叶,任由疾风将手中沾染鲜血的枯叶碎屑吹散。
蓝姝慎的眼神愈发空洞下去,完全不见了方才的那副张狂模样。她方才挑衅沈清和说的每一个字,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你在乾熹太后身边多年,经她悉心栽培。只要一句她的侄女爱慕顾桓祁,便可以如愿以偿地嫁入王府。让你继续在乾熹太后身边,在见不到光的地方,做一个无名之人。说到底,你不过也是一颗任由他人决定落子何处的棋子罢了。”
“你憎恨本宫不顾诚王大业之时,可有想过他曾拿走了本宫的一个孩子,害死了本宫的父亲母亲?现在,轮到本宫问你了,他们在将你打磨成棋子时,可有问过你的意愿?将你送进这深宫时,可有在乎过你的生死?”
沈清和已经从蓝姝慎的脸上得到了答案,远远地立着,脸色恢复了来时的平静,华贵的衣裙不染半粒尘土,“你与本宫的人生,自被「收留」的那天起,就已经走上了一条被仇人精心设计的歧途。你活在棋子的身份中太久了,过着那棋子的人生,你可如意?”
蓝姝慎吞了一口口水,回想起自己从前的人生,指尖触到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时,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哦,对了,”沈清和抬头,看向那寝殿天花板上的横梁,“宁氏,就是你方才提起的乾熹太后的侄女,从前王府的那个庶福晋。就是自缢于此的。”
蓝姝慎墨眸颤抖着,循着沈清和的目光,迟疑着抬起头看向横梁,那上头仍挂着的半条白绫。
沈清和不再看她,敛正衣裙转身走向了冷宫的大门。
正欲离开时,沈清和忍不住回眸看向了院子里的角落。是秦氏,自夏氏被打入冷宫时,她就在那儿了。她仍活着,却好像早就死了。再也不是从前那副策马驰骋、恣意潇洒的模样。仅着一件破旧衣衫,蜷缩在廊下的草席上睡着,日复一日。
冷宫的门再次开启,沈清和迈出冷宫的门槛,似是迈过一道无形的边界,彻底离开了身后那片绝望和衰败。
自蓝姝慎入宫,沈清和常会回想起从前的自己,为了完成顾桓祎交给自己的任务,毁了白氏的容貌,让徐常在背了那黑锅;后来一心靠着「宋霜若」这条捷径,爬上云端。
在即将越陷越深的关口,是从前的旧梦,是亲友的离世,一次又一次地将沈清和拉出深渊,让沈清和在这深宫里找回了自己。
即便生而为蝼蚁,也不能任由旁人随意取了自己的性命去。
大门轻轻合拢,门闩咯吱两声,重新将冷宫的大门拴住了。那声音,像是在为蓝姝慎的命运盖棺。
听见大门闭合的声响,沈清和终于松开了紧咬的唇,长舒一口气,这才流下两行眼泪来。
“娘娘,”小路子重新回到沈清和的身后,小声询问道:“那个传信小卜子,要如何处置?”
沈清和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雾气尽散,将方才的悲伤强行压到了心中的最深处,“送出宫去,越远越好。「沈宅旧事」这四个字,往后不能再在这宫里出现。”
说完,沈清和披着满身月光走在冗长的宫道上,脚下的青石板映着月色,泛着幽光,那光芒冰冷幽寂。
沈清和清冷的面容下,眼底毫无波澜,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早就不见了方才的悲伤,甚至连半分疲惫之色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看着眼前的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正紫色的宫装在身后逶迤,裙摆上的织金线凤凰随身姿晃动,振翅欲飞。
小路子手中的灯笼将沈清和的身影投在皇宫的红墙上,那影子纤瘦修长,转过宫道的转角,灯火明亮,伴着月色,光影交错间,那影子似化作一只彩凤鸟,衔着悲愤与仇恨,越过了高大森然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