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景乾宫中的一分春香气如旧,沈清和穿着件绛紫色的宫装伺候着顾桓祁洗漱更衣,发髻简单挽着,步摇在颈边轻垂,看着比平日里更加沉稳庄重。
“清和巧手,才两日的功夫,竟这般快地就将这龙袍的尺寸改好了。”顾桓祁敞开双手,由沈清和服侍自己更衣,“要朕说,这些小事,又何必清和亲自做呢。”
“只是简单地将腰身改小,臣妾愿意为皇上做这些,”沈清和手上灵巧地为顾桓祁系上颈间的鎏金扣,脸颊上恰到好处地染上一抹粉红,与顾桓祁对视一眼后又别开了脸去,声音越来越低,“为皇上做这些,臣妾才觉得与皇上像寻常夫妻一般,妻子为丈夫做衣裳,改衣裳。”
顾桓祁对沈清和这副温顺模样十分满意,用手背蹭了蹭沈清和的脸颊,触到一丝温热后,才淡淡道:“快要腊月了,今年的除夕夜宴,朕想办得隆重些。”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两个皇子相继薨夭,昭常在以病逝之名安葬,几日前皇帝才大病一场,安妃蓝氏被贬为庶人禁足冷宫...
朝中与民间免不了就这些事议论一番。
沈清和垂下眸子,面上浮起一丝为君分忧的体贴之色,附和道:“臣妾所想,亦是如此,这宫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清和与朕,向来是心有灵犀的。”
沈清和抿出一抹浅笑,温顺如常,睫羽下的眸光却黯了黯。
帝王才不会因为谁煲了一碗甜汤,谁制了件衣裳,就当真沉醉在温柔乡中。
沈清和清楚的知道,即便顾桓祁心中真的有待自己不同,但是比起江山王位,自己一个妃妾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桓祁真正需要的,是谁能洪炉点雪般明白帝王心意,再以润物无声之法化解难题,为他将汹涌暗流化作熨贴心意。
“臣妾恭送皇上。”目送着顾桓祁上了御辇,沈清和才又站直了身子,远眺皇帝仪仗离开的方向,在那抹明黄色在眼前消失的同时,沈清和脸上的甜美与温婉瞬间收敛,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冷漠。
沈清和扬手,与身边的小路子道:“走吧,咱们也回宫。”
“是。”
与此同时,御辇拐过街角,顾桓祁信手挑开轿帘,沉着脸色,“那个给重湘宫传信的小太监,可寻到人了?”
小碟子疾行两步凑近轿窗边上,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暗中派人寻过了,也四处搜查过了。不曾寻到人,也不曾在谁的东西里找到蓝氏身上的首饰物件儿。只怕那人...”
小碟子斜眼打量了一眼御辇中顾桓祁的脸色,声音愈发小了,“只怕那人,已经被皇贵妃娘娘处置了...”
顾桓祁没再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只是松开挑起轿帘的手,眸色幽深似隆冬的冰渊。
沈清和前日夜里去过冷宫,虽未刻意隐瞒行踪,看似坦荡。
可实际上她是应蓝氏之邀前去。
既然是蓝氏相邀,必不可能只是为了诅咒与宣泄,也不可能是好心想要解了沈清和心中疑惑。必有其所求,才会着人传话,邀沈清和前往。
而更可疑的是,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若不是中间另有隐情,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顾桓祁摩挲着腰间的玉坠,看向自己身旁的位置。昨日两人一同回转景乾宫时,沈清和便是坐在那里。
仿佛那里仍留着沈清和的温度与味道,顾桓祁喃喃道:“清和,你究竟有何事在瞒着朕。”
*
庑房里头,桌案上燃着一盏油灯,炭炉里烧着些许红萝炭。木颜晴一时觉着闷热,趴在窗台边,向往地看着后院晾着的衣裳随风轻摆,恨自己此时还不如一件衣裳自由。
卢广安仍是一身白衣,立在床榻边上,“皇上知道江梅姑娘护主有功,特开恩赐了好些名贵的药材与药膏...”
木颜晴眼皮一翻,并不领情。
卢广安无奈地挑了挑眉,只好将手上那瓶崭新的药膏交给了芜花,“这药膏用法还是一样的。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不便为江梅姑娘验伤,就有劳芜花姑娘了,若是伤口未痊愈,病患尚且仍需静养。”
木颜晴闻言叹了一口气,双肩耷拉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骨一般,没了精神。
芜花为难地看了沈清和一眼,沈清和道:“这才五六日的功夫,何来痊愈之说,刀口还没结痂呢。仍需静养。”
卢广安又将药方给了芜花,背起药箱朝沈清和拱了拱手,“皇贵妃娘娘。”
沈清和明眸轻眨两下,明白了卢广安的意思,起身往廊下去了。
天气凛冽,沈清和的眸光中也生出些寒意,肃声道:“何事?”
“回娘娘的话,昨夜,仪妃娘娘身边的青篱确实来过太医院。”
听见青篱的名字,沈清和的眸中有了冷光,微微侧目。
“她的脸,受了伤,似是被利刃所伤。”
“脸?”沈清和眉头微微隆起,昨日在尚宸殿外见她时,她的脸还是完好的,怎么到了傍晚就被利刃伤了脸呢,“那她身上的伤...?”
卢广安摇了摇头,“昨日晚膳前后,路公公来了太医院让微臣留心青篱之事。微臣特意翻阅了从前的记档,不曾有过青篱看伤抓药的记档。唯有昨夜,青篱姑娘因脸上的伤,才来了太医院。那伤口不浅,微臣给她拿了与哲嫔娘娘一样的药膏。”
提起哲嫔,沈清和又道:“前些日子本宫见哲嫔的脸已经大好了,如今仍在用药吗?”
“回娘娘的话,蓝氏赠与哲嫔娘娘的药膏的确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加上哲嫔娘娘也有按时服药,哲嫔娘娘脸上的伤原本是好了,只是那日...”卢广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为了假装成毁容的模样,又让清云掴了几掌,尚有些红肿未消,平日里以脂粉掩盖,是看不出来的。”
沈清和颔首,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温声道:“真是有劳你了。”
“皇贵妃娘娘言重了。”
沈清和想起今晨顾桓祁说起除夕夜宴之事,袖中的手稍稍收紧,“近日朝中,可有什么流言?”
卢广安先是一愣,正要开口否认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娘娘的话,皇上近年来龙体有恙,接连丧子,民间确有传言...”
卢广安抿着嘴,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
“什么?”沈清和追问道。
“传言...”卢广安深吸一口气,“皇上并非真龙天子...”
沈清和眸光一颤,胸腔的一颗心不安地跳动起来,看向卢广安,“什么?!”
卢广安仍旧垂手立着,寒冷的初冬里,手心却薄薄地渗出一层汗来,甚是为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民间传言,皇上并非真龙天子,得位不正,故而遭了反噬,这才总是龙体欠安。”
皇家之事总是民间百姓在茶余饭后最乐意谈论的,更是喜欢将这些与怪力乱神相结合,故事听起来玄之又玄,才好引人入胜。
沈清和长舒一口气,许久,才得以平复自己狂跳的心,“看来,顾桓祎是坐不住了。”
卢广安一怔,“莫不是除夕...?可要通知小洛将军?”
沈清和摇了摇头,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顾桓祎此举便可将朝中人分成两派。深信此言之人,会认为顾桓祎才应该是皇位之主,自然会去投靠效忠;而不信此言者,就天然成为了顾桓祎的政敌。如此划分,他也好知道,该拔除谁。”
“流言甚嚣尘上,皇上不会看不懂。且看吧,这戏,还有得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