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面颊微红，缓缓起身，捋了捋宽大的衣袖，垂眸躬身拜道:“多……多谢解惑。”
邱予初笑意吟吟，略略点头，环视四周，转身离开。
陆云起心下转圜，开口出声:“公主留步！”
邱予初柳眉一挑，转回身来:“何事？”
陆云起星眸轻移，下定决心问道:“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长公主。”
“哦？”邱予初饶有兴趣，“你说。”
“学生前日读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一句，感慨颇多。”陆云起认真说道。
“又想到南唐后主李煜沦为阶下囚一事，他在诗词之域造诣极高，但是却不能很好地治理国家，他这算无为而治吗？”
邱予初一愣，居然对李煜有兴趣？
“所谓“无为”，非碌碌不为、袖手旁观之惰态，实乃顺乎自然、不逆天道之行。”
“天地有常，万物自有其生发之序，如春耕秋收，依时令而动；江河奔涌，循地势而流。为政者若能悟此，当敛其肆意之政令，息其无端之扰动。”
邱予初美眸转圜，继续解释:“李煜醉心诗词，倒是并未对政令有所深究，并不是遵循规律，所谓私以为并非无为而治。”
陆云起唇角轻漾，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此治国之法，益处斐然。于经济而言，恰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百姓得自由经营之空间，商贾畅行于四方，财货得以通流，农桑兴旺发达，经济复苏繁荣之象立现。于社会安稳，亦大有裨益。”
邱予初看着陆云起若有所思，补充道:“评判李煜不能说他是明君，也不能说他毫无功绩，辩证看待才是，明白了吗？”
陆云起眸光晶亮，连连点头:“多谢长公主解惑。”
“好啦，回去听学吧！”邱予初对陆云起努努嘴。
又看向夫子，拱手拜道:“先生继续讲学吧！”
夫子双手捧着拐杖，躬身拜礼。
“走吧！”沈良才招呼邱予初。
陆云起望着邱予初微微飘动的衣袂，缓缓回到座位上，神游在外。
出了县学。
“长公主，您在这儿啊！让属下好找。”禁军首领小跑过来，满脸神秘。
“嗯？你怎么来了？”邱予初挑眉一笑。
“长公主，您忘了。江大人回信到了。属下四处找您呢。”禁军首领继续回道。
“他回信了？”邱予初眸色闪亮。
“是！”禁军首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邱予初顺手接过，装在袖袋中。
沈良才抿了抿唇，目光瞥向旁边:“那个，我们现在……？”
“回营帐！”邱予初快步向前，沈良才和禁军首领紧随其后。
回到主营中，邱予初打开信一看，面色逐渐凝重。
江慕之在信中说艾力提前几日在陇西地区作战，今日好像并不在。
这是否意味着他快到黔州了？那看来得加紧撤离百姓。
好在目前没有柔然士兵驻扎，目标不会太大。
“怎么了？”沈良才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看她面色沉重，开口问道。
“艾力提这几日不在陇西，也不在于阗，乌桓之地偏远，肯定也不会过去。看来是要到黔州了。”邱予初语重心长。
“那百姓撤离之事迫在眉睫。”沈良才眉心轻拧。
邱予初点点头，确实如此:“必须在他到来之前撤离所有百姓。”
说着转身拿起桌子上前几日就划好的人口名册，再细分一下就可以分批撤离了。
每一批当中，男女老少的比例要得当，青壮年男性要多一些，这样就算在路上遇到危险，也能稍微安全些。
“你已经划分好了？”沈良才凑近一看，人口名册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圈点勾画。
邱予初略略点头，目光如炬，继续查看有无遗漏。
“准备多久开始？”沈良才又问。
邱予初放下名册，拿起毛笔在纸上把每一批的人员都写好，让将士护送。
“明日。”
沈良才微愣，这么快吗？
“抓紧时间才是王道。”邱予初好像看出了沈良才的疑问。
“也对！免得夜长梦多。”沈良才说着也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另一批次的人员。
烛火摇曳，灯影绰绰，蜡烛燃烧后的黑烟袅袅上升，在空中画成圈圈。
更深露重，邱予初眼皮微重，身上浸了一层寒意，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嗯？”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披风，邱予初抬眸一看，沈良才又回到桌子前抄写名册，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
“多谢！”几不可闻的声音，换来沈良才一声浓重的鼻音，“嗯！”
邱予初不再纠结，转头继续抄写。
俄而，星子渐显，如撒落之碎玉，点缀墨蓝之天幕。北斗高悬，指引方向。
月出东山，银辉倾洒，万物披霜。清辉之下，田亩阡陌纵横，似大地之脉络，蕴藏生机。
河西走廊，戈壁四野茫茫，唯见沙石铺陈。狂风呼啸而过，沙砾腾空，如矢纷飞，仿若置身沙海怒涛之中。
“大王！”柔然侍卫跪在地上。
“何事？”艾力提坐在石墩上，抬头瞬间，眸光莫名。
“大王，这是探子得到的消息。”侍卫呈上一封信。
艾力提撕开一看:禀告大王，柔然百姓被俘虏，被安排在黔州城郊做苦力，二十余名死士尽数惨死……
唇角挂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是那么毒啊！那可是他培养多年的死士。
“大王……”柔媚之声，酥麻入骨。
半晌没有回应。
“大王？”一中原模样的女子凑近，呼啸的寒风刮起她身上的薄纱。
下一瞬，艾力提快速将手中信件揉成一团，背在身后，盯着女子的眉眼紧皱。
女子目中愕然，艾力提刚刚唇角还扬起的微微笑意已经消失殆尽，略有些不满地盯着自己。
攀上他的手臂，柔声撒娇:“大王，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说着便钻进他怀里。
艾力提身形未动，任由女子又攀上自己的脖子，眸中凉意渐起:“好了，下来，没个规矩。”
声音不大，却充满肃然。
女子微怔，美眸半阖:“大……大王，你……”
艾力提盯着她的明眸，有一瞬间的愣神，眉眼逐渐深邃。
“大王？”女子发现艾力提的眼神涣散，好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把衣服穿好！如此暴露，成何体统？”艾力提回过神来，目光瞥向他处，心中浮起一丝烦躁。
女子悻悻放下他，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下次我在处理政务时不要来烦我！否则剁了喂狗。”艾力提站起身捋了捋衣袍走了。
女子瘫倒在地，不可置信，自她跟了艾力提，他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