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的门在路依依和世津子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靡靡之音。苏恩熙脸上那副玩世不恭、戏谑逗弄的表情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如同换了一张面具。
她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些依旧迷迷糊糊的牛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些“背景板”有些碍事了。她轻轻拍了拍手。
一直恭敬候在门外的座头鲸立刻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弯腰等候吩咐。
“把这些没用的家伙都带出去，弄点醒酒汤给他们灌下去，别在这儿碍眼。”苏恩熙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刚才同路依依说话时的腔调判若两人。
“是！是！立刻照办！”座头鲸连忙应声，指挥着几个侍者手脚麻利地将那些不省人事的牛郎搀扶了出去，并迅速将略显凌乱的包间收拾整洁，随后自己也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轻轻拉上了门。
包间内顿时只剩下苏恩熙一人，以及残留的淡淡酒气。
喧嚣散去，苏恩熙脸上的慵懒和戏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干练。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部样式极其古旧、甚至有些笨重的黑色手机，与其说是手机，不如说更像某种特制的通讯器。
她熟练地拨通了唯一存储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那边没有任何问候，仿佛早已在等待。
“东西给她了。”苏恩熙言简意赅地汇报，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
“嗯。”电话那头传来老板那经过处理、听不出任何特征的低沉声音，“很好。”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苏恩熙问道。按照以往的惯例，送出如此关键的“道具”之后，通常意味着大戏即将开幕，他们需要紧密布局，引导事态发展。
然而，老板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接下来？”老板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了。”
“嗯？”苏恩熙微微一怔，“不需要？可是……”
“主演已经陆续到场，剧本也已分发下去。”老板的声音平静无波，“剩下的，只需要找个舒服的位置，静心欣赏表演就可以了。过多的干预，反而会破坏戏剧本身的张力。可惜我不能好好观摩这出好戏了。”
苏恩熙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这不符合老板一贯的风格。他通常是那个隐藏在幕后最深处、掌控着一切细节、直到戏剧落下最后一幕才会心满意足的终极导演。“您……不亲自看到最后？”苏恩熙忍不住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响起声音，那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无奈的意味：“恐怕不能。我可能需要暂时离开一下，出一趟差。”
“出差？”苏恩熙更加惊讶了。有什么事情能比眼前这场牵扯了白王遗产、蛇歧八家、猛鬼众以及多位混血种精英的大戏更重要？以至于老板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是……有新的龙王苏醒？需要您亲自去处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呵……”老板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似乎觉得她的猜测很有趣，但又带着点别的情绪，“如果是龙王复苏，那反倒好办了。”
他话锋一转，直接下达了新的指令：“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先听从路依依的命令。”
“路依依？”苏恩熙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看起来跳脱又不着调的女孩？虽然她是“主演”之一，但让她来临时负责？“听从她的命令？”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没错。”老板的声音异常肯定，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她的直觉……往往能指向最有趣的方向。在我无暇他顾的时候，跟着她的感觉走，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至少不会太无聊。”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记住，是‘听从’，而不仅仅是‘配合’。即使她要求你们扮成艺妓供她左拥右抱。”
说完，不等苏恩熙再有任何回应，通话便终止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源稚生站在医疗部门最高规格的隔离监护室外，冰冷的白炽灯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庞。厚重的钢化玻璃后，源稚女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生命维持设备和监控仪器，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唯有偶尔微蹙的眉头暗示着他体内可能正经历的痛苦或挣扎。
穿着无菌服的主治医生刚从里面出来，源稚生立刻投去询问的目光。
医生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而带着困惑：“执行局局长，情况……依旧没有明显好转。他的生命体征维持在一个极低的、但相对稳定的水平。那种未知的毒素似乎暂时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抑制了，没有继续恶化，但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办法将其清除或中和。他的意识……更是完全无法探知。我们……尽力了。”
源稚生沉默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医生离开。他独自站在玻璃前，凝视着里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看着。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走廊。
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廊柱后面探头探脑。是绘梨衣。
绘梨衣见到源稚生发现自己，似乎吓了一跳，但并没有跑开，而是慢慢地走了过来，仰头看着他，清澈的赤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如今行动自如，眼神灵动，与过去那个封闭、只能用写字板交流的女孩判若两人。
源稚生努力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揉了揉绘梨衣的头发：“绘梨衣，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和你的那位Sakura在一起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如今能听到绘梨衣用清脆的声音回答，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绘梨衣眨了眨眼睛，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另一个拐角飞快地飘了一下，又立刻收了回来，然后用清晰而柔软的嗓音回答道：“Sakura说……他有点事，让我先自己玩一会儿。”
源稚生立刻明白了。那位Sakura肯定就在附近，只是躲起来不想和自己打照面罢了。若是平时，他或许会追究一下，但此刻心力交瘁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处理与那个神秘男孩的关系。
绘梨衣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拉了拉源稚生的衣袖，仰着小脸，带着纯粹的关切问道：“哥哥，你看起来不开心？是因为病房里的那个哥哥吗？”
源稚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绘梨衣会知道这件事，而且如此直接地问了出来。是谁告诉她的？是那些多嘴的下人，还是……那个躲起来的Sakura？他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对那些泄露消息之人的不满，但在绘梨衣纯净的目光注视下，他无法发作。
他看着绘梨衣如今健康红润的脸庞和灵动的眼神，与病房里那个死气沉沉的弟弟形成鲜明对比。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是的。他生病了，很重的病。哥哥有点担心。”
绘梨衣看着他，眼神里似乎闪过某种决心。她用力地点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哥哥不要担心，绘梨衣可以帮忙治疗！”
源稚生看着妹妹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当是她天真的安慰。那种连顶尖设备和医疗团队都束手无策的诡异状况，绘梨衣又能做什么呢？但他不忍心打击绘梨衣的好意，于是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谢谢你，绘梨衣。哥哥知道你很想帮忙，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然而，绘梨衣却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着急地抓住源稚生的手：“绘梨衣说的是真的！真的可以帮忙！”她指了指自己，“绘梨衣现在能好好说话，能到处玩，就是因为Sakura教了我一个很厉害的魔法！”
魔法？源稚生愣住了。绘梨衣能奇迹般地开口说话、稳定血统，一直是家族无法解释的事情。现在她竟然说是什么“魔法”？还是那个Sakura教的？
荒谬感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和疑虑瞬间涌上源稚生的心头。那个男孩，到底对绘梨衣做了什么？教了她什么东西？但看着绘梨衣如今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状态，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否认的、巨大的说服力。
他看着绘梨衣那双写满认真和急切、丝毫不像开玩笑的眼睛，又想到病房里弟弟那诡异的、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状态……一个荒谬的、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
沉默了片刻，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轻轻握住绘梨衣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绘梨衣，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个Sakura……教了你一种能治病的‘魔法’？”
绘梨衣用力地点头，眼神无比确信。
源稚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抬起头，不再看向绘梨衣躲藏的方向，而是直接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拐角处，沉声说道：
“Sakura君，既然来了，不如出来谈谈吧。”
“关于你教给绘梨衣的‘魔法’，以及……病房里的那位，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晰可闻。他知道，那个男孩一定听得到。绘梨衣身上发生的奇迹，让他不得不正视那个男孩可能拥有的、远超他理解的能力。
绘梨衣看到源稚生直接点破了Sakura的存在，小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下意识地就想往那个拐角方向挪动脚步，似乎想用自己挡住什么。
但已经晚了。
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人影从廊柱后的阴影里缓步走了出来。正是路明非。
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惊慌，也不讨好，甚至没有寻常少年被逮住时该有的尴尬。只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平和，眼神安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源稚生那带着执行局局长威压的凌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投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几分，就被那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吞没。这种状态，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倒让人联想到那些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僧人。
源稚生酝酿在胸中的质问和敲打，在这片诡异的“棉花”般的平静面前，竟一时有些无处着力。他预想中的辩解、掩饰或者对抗都没有出现。对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却让他的所有威势都落了空。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了几秒。绘梨衣看看哥哥，又看看Sakura，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源稚生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些可笑。跟一个这样状态的少年玩什么心理威慑和言语机锋，似乎毫无意义。
他索性卸下了那副严厉的伪装，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直接：“好吧。Sakura君，我也不想绕圈子了。绘梨衣说的‘魔法’是怎么回事？你对她做了什么？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连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目光紧紧盯着路明非，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路明非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他先是看了一眼绘梨衣，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然后才重新看向源稚生。
他没有直接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用那种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的声调说：“源先生，您问的这些问题，在这里不太方便谈。”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走廊顶角的监控探头，以及其他可能存在的隐蔽耳目。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他继续平静地说道，“不如……我们换个足够安静、足够安全的地方？”
他刻意加重了“安静”和“安全”这两个词，暗示这里绝非谈话之所，有着太多不该存在的“耳朵”和“眼睛”。
源稚生深深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因为听不懂潜台词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绘梨衣。
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做出了决定。
“好。”源稚生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果断，“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