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五位女子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敞轩内陷入一瞬奇异的寂静，唯有远处湖水轻拍的微响清晰可闻。
元春端庄的面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骤然亮起，随即又强自按捺下去，化作一层湿润的水光，她微微垂首，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探春则是目光灼灼，胸中一股激荡之情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挺直了脊背，下颌微扬，那是一种夙愿得偿、终于能大展拳脚的锐气与期待。
迎春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待明白过来，脸上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化作一丝怯怯的、近乎惶恐的羞赧。
她飞快地看了贾琮和黛玉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仿佛不敢相信这天大的恩典会落在自己头上。
惜春握着画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画纸。
她抬起清丽的脸庞，忍不住望向贾琮，目光中带着一丝依恋。
湘云的反应最为直接。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杏眼圆睁，嘴巴张成一个可爱的圆形，旋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欢呼。
“呀！真的吗？太好了！林姐姐！陛下！”
她几乎要跳起来，被身旁的探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
看着姐妹们或激动、或欣喜、或释然、或忐忑的模样，贾琮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昔日荣国府中那些或明艳、或清冷、或怯懦、或孤介的身影，终于都在这紫禁城的一轮明月下，有了真正安稳的归宿。
“常禄。”
贾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早已侍立在轩外阴影处的常禄，如同鬼魅般无声而迅速地趋近，手中捧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托盘，托盘之上，静静躺着五卷用明黄丝绦系好的玉轴圣旨。
“宣旨。”贾琮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是！”
常禄躬身应诺，随即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那属于大内总管的、尖利而悠长的嗓音瞬间划破了水榭的宁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邀月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坤仪毓秀，椒掖流辉。朕惟宫闱之制，首重贤淑，以昭壸范。咨尔贾氏元春，温恭懋着，秉性端方，柔嘉维则，克娴内则。兹仰承皇后嘉许，册尔为贤妃，赐居长春宫主位。尔其益修懿德，敬慎持躬，表率掖庭，用副恩荣。钦哉！”
元春早已离席，盈盈跪拜在地，双手高举过顶，恭敬地接过圣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臣妾贾氏元春，叩谢陛下、皇后娘娘隆恩！定当恪守宫规，勤修内德，不负圣恩！”
起身时，眼角隐有泪光闪烁，那是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常禄展开第二卷圣旨：
“制曰：兰心蕙质，才识敏瞻。咨尔贾氏探春，性行温良，志虑忠纯，持家有度，明达事理。兹仰承皇后嘉许，册尔为慧妃，赐居翊坤宫主位。尔其克勤克俭，协理宫闱，翊赞中宫，永绥福履。钦哉！”
探春利落地跪下，双手接过圣旨，抬起头时，眼中是灼灼的自信与坚定的光芒。
“臣妾贾氏探春，谢主隆恩！定当竭尽所能，辅佐皇后娘娘，不负陛下所托！”
第三卷圣旨展开：
“制曰：性行柔嘉，温恭淑慎。咨尔贾氏迎春，秉性纯良，安分守己，温婉可亲。兹仰承皇后嘉许，册尔为柔妃，赐居咸福宫主位。尔其恪遵礼度，和睦宫闱，承欢膝下，永沐天庥。钦哉！”
迎春怯生生地跪下，双手接过圣旨时还有些微颤，声音细弱却带着真切的感激。
“臣妾……臣妾贾氏迎春，叩谢陛下、娘娘天恩……”
她低着头，脸颊绯红，心中是巨大的安稳与庆幸。
第四卷圣旨：
“制曰：心性澄明，意趣清雅。咨尔贾氏惜春，禀性贞静，不慕浮华，寄情翰墨。兹仰承皇后嘉许，册尔为静妃，赐居储秀宫主位。尔其颐养天真，涵咏性灵，和睦姊妹，共享升平。钦哉！”
惜春默默跪下，接过圣旨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她清冷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皎洁，声音如玉石相击。
“臣妾贾氏惜春，谢陛下、娘娘恩典。”
起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贾琮。
常禄展开最后一卷圣旨，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制曰：天性朗阔，胸襟豁达。咨尔史氏湘云，心性真纯，磊落光明，言笑晏晏。兹仰承皇后嘉许，册尔为乐妃，赐居启祥宫主位。尔其葆此赤忱，和睦宫苑，为深宫添欢，永葆天真。钦哉！”
“乐妃？”
湘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天上明月还要灿烂的笑容。
她几乎是蹦跳着跪下，接过圣旨时还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臣妾史氏湘云，谢陛下隆恩！谢娘娘恩典！乐妃……嘻嘻，这封号臣妾喜欢极了！”
她抱着圣旨，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圣旨宣毕，五人重新落座，身份已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带着喜悦与归属感的氛围。
宫女们适时地重新奉上温热的香薷饮和新鲜果品。
贾琮看着她们，尤其是湘云抱着圣旨爱不释手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
黛玉也含笑看着姐妹们，前些日子祖母离世的哀伤，似乎被这份团圆的喜悦冲淡了些许。
就在这温馨祥和、众人心绪激荡又渐渐平复的时刻，刚刚被封为“乐妃”的史湘云，看着眼前尚未撤去的果品点心，再看看天上那轮圆满无缺的皓月，又瞥了一眼贾琮面前还剩小半壶的桂花酒，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
她突然“啪”地一声，双手拍在身前的紫檀小几上，清脆的响声引得所有人侧目。
只见这位新晋的乐妃娘娘，杏眼圆睁，闪烁着兴奋而狡黠的光芒，脸颊因激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她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上明月和眼前众人，声音清亮如银铃，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豪气，响彻水榭。
“哎呀！今儿可是咱们姐妹的大喜日子！册了妃，定了名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干坐着多没意思？陛下，娘娘，姐妹们！”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贾琮和黛玉，又看向元春、探春等人，
“难得今儿月色这么好，咱们又都在一处，不如……不如咱们今夜就抛开那些劳什子宫规礼数，痛痛快快地放肆一场！”
她顿了顿，仿佛要为自己的提议增添分量，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
“咱们——不醉不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元春惊得掩住了嘴，端庄的仪态差点破功。
探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也迸发出跃跃欲试的光芒。
迎春吓得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惜春握着画笔的手再次顿住，清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愕然。
黛玉亦是微微一愣，看着湘云那副“豁出去了”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斥责还是该笑。
贾琮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也是微微一怔。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湘云那张因兴奋而神采飞扬的脸上，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伪饰、纯粹至极的快乐与期待。
深宫重重，规矩森严。
身为帝王，他的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
妃嫔夜宴醉酒，传出去绝非美谈。
然而……
他看着眼前这几位刚刚被他纳入羽翼之下的姐妹，看着她们眼中尚未褪去的激动与新奇。
看着黛玉眉宇间因湘云这“大逆不道”的提议而暂时驱散的哀愁，再看看天上那轮仿佛也在含笑注视着人间的团圆之月。
一丝带着纵容的笑意，缓缓在贾琮的嘴角漾开，逐渐加深，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
“准。”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惊愕的众人，最终定格在同样有些意外的黛玉脸上，带着询问，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中秋，又是册封之喜。乐妃所言……甚合朕意。”
他拿起自己面前那半壶桂花酒，亲自为黛玉面前的空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玉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今日，便陪朕与姐妹们，放纵一回，如何？”
黛玉看着贾琮眼中那难得一见的、近乎少年般的促狭与纵容，再看看湘云那副“得逞”后喜笑颜开、跃跃欲试的模样。
又看看探春眼中闪烁的兴奋、元春无奈的苦笑、迎春怯怯的好奇、惜春微微挑起的眉梢……
心中那根弦，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不合时宜却无比真挚的提议，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桂花甜香的微凉空气似乎也沁入了心脾。
她端起面前那杯被贾琮斟满的酒，白玉般的指尖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贾琮，对着满眼期待的姐妹们，尤其是对着那个“始作俑者”史湘云，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而温柔的笑意。
她举杯，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好！皇后娘娘应了！”
湘云欢呼一声，立刻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对着旁边还有些发懵的宫女喊道，
“快快快！上酒！要最好的桂花酿！果子点心都别撤！今夜咱们乐妃娘娘做东，请陛下和姐妹们赏月畅饮，不醉不休！”
欢快的气氛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邀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