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深吸了几口气，坐起来。
眼神重新变得平静，像是两片镜片，清澈又冰冷，仿佛一眨眼就把刚才的无措悲伤全都融化，没留下一点痕迹。
她一抬手，召唤出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放在搁着灯盏的小圆桌上。
深渊主宰的长尾巴从沙发背上垂下，跟时念真的尾巴紧贴着。
时念真情绪的流露太难得了，哪怕只是一瞬，即便是习惯性遮掩了的现在，也比其余时候，更接近真实的她。
他不想催促她回答，以防把这一丁点真实吹没了。
时念真掏出的是仓库里一瓶甜度最高，酒精度最低的葡萄酒，她倒了个三分之一杯，一饮而尽，才慢慢给两个杯子都倒了个半杯。
桌上那杯轻轻推给黑龙。黑龙将那丁点酒液倒进嘴里，尝出一点点果香和几不可闻的酒味。
时念真把另一杯捏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啜饮。
酒精带着暖意流进四肢百骸，驱散了浑身的冷意，让时念真紧绷的全身放松下来，终于又能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妈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一直是我的人生楷模。”
“12岁时，她因肺癌去世。这对我……怎么讲，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记得那天，是在九宝山，会场坐满了宾客。”
“因为她有很多爱她的人，想向她致敬，想在那天向她道别。”
“我记得我和外公外婆舅舅都坐在舞台上，人们一个一个轮流发言致辞，当时播放着一首歌……”
“老实说，我突然一瞬间有点无法承受，感觉天塌下来了。哪怕从六岁开始，我就在为她有一天会永远离开我做心理准备。”
时念真一口气说到这儿，声音哽了一下，但她强行冲开堵住的喉咙，坚定地讲了下去。
“但这件事，是无论提前多久都没法做好准备的。”
“我永远的失去她了。”
“我跑下了舞台，那晚我就，一个人躲在后台，一直哭一直哭……”时念真突然控制不住地抽泣了一下。
黑龙的尾巴缓缓伸了过去，轻轻环住她的肩轻拍，尝试给她力量。
“当时播放的那首歌叫time to Say Goodbye。”
时念真顿了一下，又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之前那首歌又重新播放起来。
“即便是现在我听到这首歌，依然很牵动我的情绪。”
“我不止自己难过，我的外公外婆……我也好为他们难过……但他们不能陪我，他们由舅舅照顾。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很忙碌，只有我的助理张扬，一直在后台陪着我。”
“在那之后，我只有自己了，生活、学习、拍戏，只有她陪着我。”
时念真说到这儿，发烫的眼眶终于撑不住眼泪，只能任其滚落。
“她是妈妈在生命最后的一个月，才终于选定的我的助理，至少要陪我十年。”时念真声音哑下来，讲得断断续续。
“她几乎像我的姐姐。”
“她跟我一样，妈妈很早离世，一个人过活，无人关爱。”
“但她跟我不一样的是，她家庭贫困，很小就要负担家务承担养家的重担，重男轻女的父亲时常打骂。”
“而我有妈妈留给我的财产，和能拍戏赚钱的演技，以及她。”
“你知道吗，我妈妈去世后，我曾短暂跟父亲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欺负我，只有张扬挺身保护我，跟我那个首富爹大吵了一架，带着我离开了顾家。”
“我很心疼她的经历，也很信任她，几乎把她视作家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今天，在我去救她时，捅了我一刀。”
“她，她嫉妒我，她说她恨我……”
时念真瘪了瘪嘴，捂住左肋下曾被插刀的地方。
伤口愈合了，疼痛消失了。
但心上的伤，还在疼痛。
“至此，我才发现，我了解她并不多。”
“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她根本没告诉过我。”
“不知道她对我的真实看法，因为我是她的老板，她根本不会吐露真实的想法。”
“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被背叛。”
“我当时就想到我的妈妈，被小三找上门，被爱人出轨背叛时的心情，是否也这么愤怒、恼恨、委屈、无措……”
“当初，妈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忍下的这……切肤之痛？”
时念真说到这儿，一抬头，正好跟黑龙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目光对上。
她愣了一下，继续说：“不过，现在我倒是能明白她为何末世不来找我，任我生死自灭了，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胡说八道pUA我。”
故事讲完了。
时念真低头换了一首歌，把酒杯里的酒喝完，默默收拾心情。
“那你呢？”黑龙缓慢开口，“对我的看法，有真实表露吗？”
时念真抬头看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问：“我可以表露吗，不会被你一怒之下抹杀？”
黑龙嗤笑一声，大脑袋凑了过来，尾巴在她犄角上点了点，低声说：“你可以更自信一点，毕竟我连血都给你了，还等着你帮我解封呢。”
深渊主宰低沉磁性的嗓音凑近说时，像是直接传达进心底，震得人一阵阵发麻。
时念真从大悲中刚舒缓的脑子，还有些迟钝，理不清现在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什么。
只是缓慢点头，表示记下了。
“你还没讲完吧？”黑龙又说。
时念真抬头看他。
“你身上有歌姬力量的残余，”黑龙直接说，“有人帮你舒缓过情绪。”
时念真立即想到唱歌的北绵，她在那如海妖空灵的歌声里愣神过。
“歌姬是？”她问。
“跟你的主播一样，是职业者。”
时念真愣住了，突然想到最早开直播时，观众发弹幕说：“灾厄出现的地方，法则的力量也会紧随而至。各种法则力量交汇，生物觉醒，拯救世界。”
“职业到底是什么？”她问。
“终于想起来问了？”黑龙哼了一声，换了个盘卧的姿势，立起脖子斜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在刚获得职业时就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