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躺在屋檐上,低垂的眸子注视着月光下的瘦弱身影,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他猜得没错,长公主果然是个犟种。
晚餐结束,他回房睡觉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按照长公主的犟种脾性,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肯定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一些。
本来他想把看守长公主的任务交给文公公,可老太监不在,他只能亲自上阵看着长公主,不让她脑袋一热去做蠢事。
结果他还真赌对了。
“你……。”陈姿韵有些诧异的望着房顶上的魏冉:“世子不在房中睡觉,怎会跑去房顶?”
魏冉坐起来,一脚踩着屋檐,一条腿垂在屋檐下晃悠。
“我还想问问长公主,大半夜不在房中休息,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现如今虽然春暖花开,可夜里依旧寒冷,长公主就不怕着凉?”
陈姿韵怕惊扰到其他人,将声音压得很低。
“心事繁杂难以入眠,便出来走动走动,兴许走累了,就能入睡了。”
魏冉并不打算跟她语言拉扯,直截了当道:“你在房内的自说自话我都听到了。”
“你说自己活不久,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就算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陈姿韵身子微微一僵。
魏冉叹道:“你是打算连夜去让何郡守替你传信给商世杰,愿意上奏给陛下,让他做你驸马,好让他帮你赈灾对吧?”
陈姿韵左顾右盼,慌忙来到屋檐下,仰起脸低声道:“世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与本宫房内一叙?”
魏冉二话没说跳下屋顶。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闺房,闺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但房中却并无檀木家具,应是家具卖掉之前所残留的余香。
长公主将门窗关好,月光透过纸窗将房间内照射的很朦胧,能看到人,却看不清楚。
陈姿韵似乎有些尴尬,说话很没底气:“本宫喜欢极简,所以,所以房内未置放桌椅,怠慢之举还请世子见谅,要不,要不你坐榻上?”
她认识魏冉不到一天,所以相处起来既生疏又客气。
可魏冉却没有丝毫客气的举动,当即点头说了句‘好’便走到床边坐下,甚至枕臂后靠,拍了拍一旁位置:“皇姐也坐。”
陈姿韵没想到他脸皮会这么厚,还未开口拒绝,就听对方接着说道:“离得近些,话音也小,不容易被人听见。”
长公主想了想,觉得也是,到嘴边的拒绝之言,也给咽了下去。
她微微颔首,来到床尾,臀儿蹭着床沿落座。
魏冉来这里就是给她上课的,所以也就没给长公主留面子,说话语气也有些冲。
“莲儿都说了,公主府能卖的东西全卖了,皇姐继续逞强不是多此一举?”
陈姿韵没有接茬,而是自顾自道:“我今夜去郡守府的事,世子不要告诉雯儿。”
“另外,本宫希望你明日撒个谎,就说本宫厌食可以治愈,免得雯儿因此担心。”
魏冉嘴角一抽道:“我和雯儿都算你的娘家人,难道就因为你身为姐姐,就必须在我们面前表现的坚强?你这话,分明是把我们当外人。”
陈姿韵娇躯一颤,肩膀轻轻蠕动,虽未发出声音,但能看出来她在无声的哭泣。
片刻后,她才哽咽道:“正因为本宫把你们当家人,不想让你们卷入危险之中,才决定向商世杰服软,反正我也命不久矣,商世杰想当驸马就让他当好了。”
“愚蠢。”
魏冉斥责道:“你以为家人是什么?”
“家人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你,理解你,包容你,与你共患难、同进退的人。”
“你以为牺牲自己保全家人的行为很高尚?那只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雯儿得知你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她,她会在你坟前哭成什么样子?”
“她会不会愧疚的活着,痛苦一生?”
“我……。”陈姿韵掩面痛哭道:“可我还能怎么做?”
“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妥,但绝不是愚蠢。”
魏冉又气又笑:“陈姿韵,你就是个犟种。”
原本还在哭泣的长公主一下呆住。
她还从来没遇到过指着自己鼻子骂自己是犟种的男人。
“为何骂本宫犟种?本宫哪里犟了?”
语气中还有些不服和委屈。
魏冉失望道:“你甚至都没弄清楚,我到底能不能帮你渡过难关就我行我素,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们可以帮你赈灾,一直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决定,这不是犟又是什么?”
“你刚愎自用,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就是个愚蠢的犟种。”
“我骂你两句怎么了?没打你就不错了。”
长公主被骂的狗血淋头,脑袋一阵发懵。
虽然很生气,但见魏冉如此强势的态度,心里竟生出一股畏惧感。
片刻后,陈姿韵很是不服道:“愚蠢也好,犟种也罢,你说,凤阳郡百万灾民该如何处置?”
魏冉没好气道:“还要我如何解释?难道你没看见院子里摆着的一万五千担粮食?那不都是我弄来赈灾用的?”
陈姿韵欲言又止,小声嘀咕道:“才一万五千担,上百万灾民两天就吃完,根本杯水车薪。”
魏冉手指都戳到了她鼻尖,恨铁不成钢道:“你个犟种,想把我气死?”
“老子才来多久?半天不到就弄来一万五千担粮食。”
“我要是早来半天,今天是不是能弄到三万担粮?”
“你呢?偷偷摸摸用香皂去换粮,不仅赔了香皂,一粒米都没得到,还好意思在这里哭?”
“我告诉你,你敢背着我和雯儿去求商世杰赈灾,我就敢以你的名义把赈灾给搅黄,把凤阳百姓全给饿死,不信你试试。”
陈姿韵呆呆的看着逐渐愤怒的妹夫,喉咙不自觉干咽几下。
“看什么?不服?”
魏冉双眼一瞪,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陈姿韵薄薄的嘴唇往下一瘪,眼眶一红流下眼泪,委屈的像个两百个月的宝宝:“不,不去就不去,干嘛这么凶,呜……。”
“还哭?闭嘴。”
魏冉呵斥一声。
他明白,对付这种犟种,就得态度强硬点,凶一点。
长公主果然瞬间止啼,紧绷嘴巴,既害怕又委屈。
“可是……。”
“可是什么?”
魏冉再次瞪眼:“没有可是,接下来我会接手凤阳郡的一切政务,你必须听我安排。”
“你现在,马上,立刻,上床睡觉。”
“哦。”
陈姿韵有些畏惧的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去。
魏冉哼了一声离去。
直到他出门,陈姿韵才收回目光,一脸委屈的嘀咕了句‘这么凶,今后雯儿肯定经常被欺负’
不过她还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被魏冉训斥的画面。
越想越气的同时,又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睡了过去。
……
天微微亮。
文公公将魏冉所需要的食材送来,对着还躺在床上的魏冉迫不及待道:“世子,您要的东西老奴都给弄来了,您看是不是……?”
魏冉一脸无语道:“我说文公公,现在五更天都还没过,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文公公尴尬道:“老奴这不是担心长公主的身体吗,咱们习武之人,少睡个把时辰无伤大雅,要不您起来活动活动?”
“罢了罢了,谁叫本世子天生劳碌命。”
魏冉起床穿好衣服,先是检查了一遍食材,随后便将食材送到后厨。
公主府仅剩的一位厨子也早早起来开始熬粥,白米粥里被撒了几颗红枣点缀,见到魏冉和文公公进来,瘦高的厨子点头哈腰陪着笑。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魏冉,但也听其他下人提到过他的身份。
“世子殿下怎么跑到厨房来了?您若是饿了,这里还有昨夜剩下的白米饭,要不给您热热?”
厨子正说着,将一口大锅的锅盖掀开,里面还有几碗隔夜米。
魏冉眼前一亮,吩咐道:“把这些米盛出来,锅巴不要,对了,还有霜糖没?”
厨子在身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一把钥匙,打开柜子上的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泛黄的油纸包。
当油纸包打开后,魏冉当场嘴角一抽:“不是,就这两勺糖,你至于放这么严实?不知道还以为柜子里是金疙瘩呢。”
厨子干笑道:“殿下,这霜糖比细盐还贵,咱这公主府也就这么多,不是小的谨慎,是因为前不久,另外几个厨子自谋生路的时候,把霜糖和细盐全都给偷走了,小的不得已才锁起来。”
魏冉叹道:“日子过的可真惨。”
也难怪,这里是古代,根本没有提纯白糖的技术。
就眼前这点霜糖,都还是无数柿饼结出的柿霜熬制而成,价格固定在七八两银子一斤,而且产量极少。
厨子叹道:“可不是,如今凤阳招灾,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这霜糖,还是几年前长公主成婚时候,虎烈皇帝赏赐的嫁妆。”
魏冉脸皮一抽,好几伙,这点霜糖的历史,比陈尧的皇帝史还要悠久。
难怪昨天吃霜糖拌饭的时候大家都是细嚼慢咽,甚至一脸回味。
“文公公,把霜糖捣碎。”
他把霜糖给了文公公个,又对厨子道:“接下来我做你学,你家长公主的厌食症能不能痊愈,今后全靠你了。”
厨子受宠若惊,连声不敢。
接下来,在文公公和厨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魏冉娴熟的清理食材。
已经有点老了的野荠菜,撒上一层面粉后下锅蒸熟,猪油化开撒点辣椒葱花,跟鸡蛋碎随便翻炒一下,那小味儿,挠一下就出来了。
正直槐花成熟的季节,魏冉如法炮制,不仅做了几盘炒蒸荠菜,还顺便做了几盘香喷喷的槐花麦饭,整个厨房里都香气四溢。
厨子和文公公都大咽口水,不停在一旁竖起拇指的同时,还不忘惊叹一句‘世子好厨艺’
隔夜米打入两个蛋黄上色,再炒个蛋花,米饭煸炒熟透后,撒了一把青白青白的小山葱和一把切的稀碎的胡萝卜。
当一小盆红白黄青,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出锅时,厨子一脸震撼道:“这,这,隔夜米饭还能这样吃?感情小的放蒸锅加热一下拌上饭汤的吃法,就是在吃猪食啊!”
他壮着胆子尝了一口,顿时捶胸顿足:“天呐,原来我以前都是在糟蹋粮食……。”
文公公也不顾礼仪品尝一口,当即便惊叹一声:“比宫廷玉宴的吃食都有味道,原来老奴以前只能算吃饱,这些东西才配叫饭。”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将青红的几个小番茄全部切碎在锅里煸炒,炒到粘稠后撒了点粗盐,把敲碎的霜糖全部放进去。
最后加入提前炒好的鸡蛋碎,随便翻炒几下出锅。
“得了。”
魏冉将围裙一丢,拍了拍手道:“走,把人都叫起来准备吃饭。”
“哎好好好。”
文公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脸钦佩道:“没想到世子厨艺如此高明,真是奇了。”
魏冉淡淡一笑:“文公公觉得,方才那些饭菜,长公主能不能吃得下?”
“这,应该能吧。”
“切。”魏冉不屑的切了一声:“她就是纯粹挑食才会得厌食症,只要能勾起她进食的欲望,区区厌食症,那都不算病。”
“殿下真乃神人也。”
在文公公的溜须拍马中来到内府,发现陈雯儿和陈姿韵已经早早起床。
看她们不停皱鼻子咽口水的样子就知道,姐妹两人都是被早饭香气给刺激醒的。
陈姿韵干咽着喉咙道:“不知谁家在做早膳,竟会如此浓香,令人……令人食欲大开。”
陈雯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激动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魏冉亲自下厨,姐姐,我们等下有口福了。”
“你说什么?世子亲自下厨?”
陈姿韵满脸不信:“他身为世子,身份尊贵,岂会流连庖厨之地?”
陈雯儿兴奋道:“姐姐你不知道,魏冉炮制美食的手段堪称一绝,尤其是烧烤……滋溜。”
“雯儿,身为公主当注意形象,快把口水擦一下。”
陈姿韵用手帕帮陈雯儿擦了擦口水。
见魏冉和文公公现身,陈雯儿迫不及待道:“魏冉,你都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也太香了吧?”
魏冉淡淡一笑:“你去膳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姐姐快走,去晚了就没得吃了。”
陈雯儿拉着陈姿韵跑去膳厅,陈姿韵蹙眉不已,不就是一顿饭?
妹妹这德行也太没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