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是泼翻的砚台。
陆凡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在空旷的柏油路上碎成斑驳的墨痕。
他抬手接住一片旋转的梧桐叶。
看着上面的纹路
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
自己还蹲在宿舍泡面，和马景轩争抢最后一口汤汁。
本想着今晚和马景轩一起聚聚。
但是。
谁想到那个小胖子竟然谈恋爱了。
陆凡没觉得他重色轻友。
毕竟他们是兄弟。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毕竟……
他也不知道了。
如今满城霓虹都在循环他的授勋画面，可那些欢呼声像是隔了层毛玻璃。
连大长老塞给他的黑金卡，都带着冰凉的陌生感。
路过便利店时，自动门突然“叮咚”响起。
他立马摆出战斗姿态，下意识摸向腰间轩辕剑。
看到只是便利店的铃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从觉醒之日起，基本上一直处在战斗状态。
神经太过紧绷了，有点草木皆兵了。
看来人不能一直绷着，偶尔还是要放松下。
不知不觉。
就走到了他过去生活的老城区。
老城区斑驳的墙面上，他的全息投影正在循环劈开结界的英姿。
喷绘广告里的少年眉眼凌厉如剑，与此刻蜷在连帽衫里的他判若两人。
有夜跑的女孩经过广告牌，兴奋地对着投影比心。
运动手环亮起“陆神后援会”的荧光徽章。
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他想到，老城区曾经住过的安置房。
便突发奇想去看看。
转过巷口时，铁栅栏上的爬山虎缠住了他的衣角。
安置房楼下的保安亭亮着暖黄的光。
穿旧制服的保安正翘着腿刷短视频，外放的机械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让我们再次回顾陆凡少将的授勋仪式……”
陆凡越过保安亭后。
发现自己过去所住的安置房楼下，竟然被栅栏挡住。
便折返回保安厅。
“叔，能进去看看吗？”
陆凡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生锈的栏杆。
铁腥味混着楼道里飘来的红烧肉香气，让他喉咙发紧。
保安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市里刚批的文物保护地点，没见告示牌？”
“上个月搬走的租户都想回来看，当这是菜市场呢？”
老式电视机正在重播深渊战场的录像。
他指着屏幕里白衣染血的少年咂嘴。
“瞧瞧人家陆将军，你这样的毛头小子……”
陆凡听着保安的碎碎念，偏过头。
才看见楼道旁的牌匾——
「华夏守护者——陆少将故居」
陆凡后退半步，广告牌的光恰好掠过他低垂的眉眼。
保安看着少年的面容，觉得有些熟悉。
突然“咦”了一声。
眯起昏花的眼睛凑近栅栏，手里保温杯枸杞水晃出细碎的金光。
“对不住，这就走。”
陆凡把连帽衫的抽绳又勒紧些。
转身时。
听见保安嘟嘟囔囔地打开业主群。
“物业说明天要换陆将军等身立牌，你说这些当官的是不是闲得……”
陆凡转身离开，苦笑不已。
成名后，原本是自己的地方还不能去了。
他走了几步，来到他以前常来的小卖部。
小卖铺的老板是个老太太。
年龄已经偏大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太太今天看上去没一点精神。
他想买瓶白酒。
陆凡从没喝过酒，今天突然想尝尝酒的味道。
径直走进去后，在货架上挑了一下。
货架蒙着经年的灰，老太太蜷在藤椅里像团皱缩的旧报纸。
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来客时，枯枝般的手指正擦拭着某瓶酒的标签——
那标签早褪成惨白，像块风化的人皮。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在这里买酒了。
货架上都蒙上了一层灰。
他拿了一小瓶二锅头，反正这货架上的白酒价格都差不多。
到老太太身前，一摸口袋。
糟了，忘记带手机了。
一脸尴尬的看着老婆婆，拿出那张黑卡。
“能刷卡吗？”
陆凡举起黑金卡，卡面反光刺痛了老人的瞳孔。
老太太一脸复杂的看着他。
这破旧的小卖铺怎么可能有刷卡机。
陆凡脚趾头扣紧了。
这时。
她突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脊背撞得货架叮当作响。
某瓶黄酒摔碎在地上，发酵四十年的醇香裹着死亡气息漫开。
“拿走吧，陆少将。”
她沙哑的声带摩擦出砂纸般的音色，布满褐斑的手掌按住胸口。
陆凡愣住了。
“你认得我？”
老婆婆又咳嗽了两声。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买东西，你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你上电视的时候，我就对上了。”
“我孙女小蕊，也是这次高考的考生。”
陆凡听到这个来了精神。
“她现在肯定还好吧，现在在家里休息吗？”
老婆婆沉默了一会。
“她死了……”
话语突兀断裂在某个爆破音，仿佛那个名字是枚卡在喉间的碎骨。
货架阴影里，褪色的蝴蝶发卡别在全家福边缘。
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少女笑得眉眼弯弯。
铝制酒瓶在掌心沁出水珠，陆凡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只记得走的时候。
老太太正将全家福扣倒在积灰的柜台。
玻璃相框撞击木板的闷响，像口棺椁合上了最后一道缝。
夜风卷起巷口的纸钱灰。
广告屏里的剑光劈开永夜，却照不亮他掌心的酒瓶。
他随便在马路牙子上坐下。
拧开瓶塞，一口将酒灌进喉咙。
二锅头滑入喉管时，陆凡突然剧烈呛咳。
滚烫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分不清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在烧。
酒……
好难喝。
陆凡摇了摇头。
再次灌下一口。
这次他没有被呛到。
当他再次举起酒瓶的时候，摇了摇，发现已经空空如也了。
早知道拿大瓶了。
夜风轻轻刮来，轻抚少年脸颊。
偶尔驶过的汽车，夜灯将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凡眼睛开始出现重影。
恍惚间看到考场上那些逝去的生命。
陆凡在难过吗？
别开玩笑了。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
现在只是独属于少年的惆怅时间罢了。
感觉这个世界，似乎多了那么几分不真实。
是我醉了？
小爷是真武圣体。
百毒不侵懂不懂？
我怎么会醉呢？
远方传来引擎低沉的蜂鸣，猩红跑车划开夜色。
在陆凡面前时。
骤然刹停，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硫磺味的火星。
车门以蝶翼姿态升起。
雾紫色丝绒高跟鞋碾碎满地霓虹。
女人裹着银狐毛披肩走下时，老城区的霉味突然被雪松香覆盖。
她眉眼弯弯。
“陆少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