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二郎,身上哪儿疼啊?你喝的这是什么?可有好些?”
“玉儿,我的玉儿啊,你可要把娘的心都给疼死了!”
“孟夫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下毒?”一位夫人搂着孩子颤声问道,眼中满是惊惧。
孟晚郑重地对她们躬身行了一礼,“此事确实是宋家牵连了诸位小公子,今日是宋家的大喜之日,本是想请诸位上门沾沾喜气,却不料宴席上竟然混入歹人,幸好我儿擅长岐黄之术,这才将几位小公子救了回来,只要再喝上几服药,便可清除体内毒素。”
一位身着靛蓝色衣裙的夫人抹着泪,声音哽咽:“孟夫郎说得轻巧,这可是毒啊!若是晚一步发现,我们的孩子……”她说着,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幸好旁边的丫鬟及时扶住。
荭草院僻静,走出院外便有一扇小门,孟晚隐约已经听到有捕快与堵门的仆人交接的声音,他心道时辰也差不多了,遂恢复心境,有条不紊地安抚这几位夫人道:“诸位夫人且安心等待,无论是下毒之人还是背后主使,我定会将其揪出来给诸位一个交代。”
几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无可奈何,她们的儿子纯属受了无妄之灾,但如今指望宋家大公子解毒,倒也没有妄动,都留下来照顾孩子。
一旁楚辞已经挨个检查了屋里可以入口的东西,最后在一盆银耳莲子羹中验出了毒药出处。
孩子们喂了药毒性暂消,因着都是内眷,楚辞也不便久留,留下蚩羽和朱颜朱砂守着阿砚,孟晚带楚辞离开荭草院。
桂谦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张纸递给孟晚,“夫郎,荭草院和老夫人院里的外来仆从都审问过了,来历姓名都写在纸上,连吴家人小的也斗胆问了几句,幸好吴家人识大体,并未责怪。”
“吴家是自己人,问上两句也是为了保险起见,吴家人不会多心的。”
孟晚说完接过单子飞速扫了一眼,“院里这几位夫人身边的下人人数可都对得上。”
桂谦回道:“都对上了,一个不少,相互之间都可做证,没人独处过。”
名单上的人各有出处,皆是有名有姓来历清楚的。
出了荭草院的门,楚辞本来端着汤水研究,突然停下步子抬手对孟晚比了几下,“阿砚等人中的是蕲蛇、乌喙、藜芦等毒物炼制的毒药,不算多罕见,却也不是一般医者能炼制出来的,若不尽快解毒,毒液便会顺着五脏六腑逐一破坏,哪怕后续抑制了毒性,也会伤及根本。”
这话的潜意识便是,若不是他家恰好有楚辞在,就算将这群孩子们救回来了,保不齐后半辈子也会落下病根,人在宋家出的事,哪怕找出了凶手,这些孩子的爹娘日后每每看见自家孩子一脸病态,难道不会迁怒宋家吗?
楚辞刚才在屋里其实就察觉到药性了,但是人多口杂,保不齐有侍女能看得懂手语,不想多生事端,便没说。
孟晚顿时遍体生寒,今天这种情况下,其实厨房不好得手,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送饭菜过来的路上动的手脚。
下毒之人无法确定阿砚会用哪盘菜、哪碗饭,所以将一桌子的孩童都药翻了,又不至于当场毒发,如此却比将人直接毒死还要狠毒,可见不是奔着一时痛快,而是早有预谋,心思狠毒的要让宋家把人都得罪透了。
孟晚不怕得罪人,但怎么得罪的,又是一种说法。
宋家共有三个厨房,正院大厨房,常金花住的后院厨房也不算小,东院新房的小厨房是新建的,并没有动用,今日婚宴主要用的是正院厨房做主菜,后院厨房做汤水点心。
孟晚从荭草院出来后,便带楚辞和桂谦直奔后院的厨房,里面正在吵吵闹闹,从聂知遥那里借来的人老老实实地缩在一旁,另一群在酒楼聘的和打忠毅侯府借来的,则对着突然将厨房围起来不让人出去的桂诚等人怒目相向。
“席面咱们已经按规矩置办完事了,诸位小哥不放人是个什么道理?”
“就是!我等可不是你们宋家的下人,是被聘请过来做席面的,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我们主家是忠毅侯,你们宋家算哪根葱敢拦人!”
孟晚脚步停在厨房门外,正巧听到了这句话,他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往里走,挡在门口的桂诚立即带人让开。
“方才说话的是谁,站出来。”
孟晚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说完,刚才还喧闹不休的灶房瞬间安静下来,挤在最前面和桂诚推搡的几人齐齐后退。
“没听见吗?还是不好说?”
四周寂静无声,几个灶台下的木柴早已燃烧殆尽,灭了最后一缕红光,孟晚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对上他眼神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也是忠毅侯府点心房里的糕点师傅,“孟夫郎,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府里只剩几个小的,怕做的东西不合主子口味,着急回去,这才……这才……口不择言……”
在孟晚的注视下,她声音越来越小。
孟晚眼神冷漠,他自然知道这个老婆子说这番话是在提醒他,他们是忠毅侯府的人。
“你不必拿忠毅侯府压我,如今我宋家出了歹人,才将你们留下盘查,忠毅候夫人那里本夫郎自有话说,你们只管将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但凡有磕绊、迟疑的,我便立即将人绑了送去顺天府,我们家老爷做得是什么官你们也知道,顺天府不够还有刑部大牢等着。”
孟晚最后冷声喝一句,“可听懂了?”
厨房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适才与孟晚对话的老婆子本就说错了话,被孟晚冷着脸问上这么一句,腿一软“扑通”便跪到了地上,喉间发颤,“听……老奴听懂了。”
她一跪,其余人也如同下饺子一样跟着跪下,“奴婢\/小的听懂了。”
孟晚使了个眼色,桂谦便把从荭草院端来的银耳莲子羹放到了灶房中间的桌案上,“今日席面上的银耳莲子羹是谁做的?”
有个矮胖的中年哥儿往前跪了几步,“回孟夫郎的话,是小的做的。”他是从酒楼里聘请的厨子,虽然面上胆怯忐忑,但眼神中并无心虚害怕的情绪。
孟晚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又问道:“共做了几锅?”
中年哥儿做汤菜拿手,今日席面每座两道汤菜,他便只做银耳莲子羹和另一道银丝鲊汤。这会儿孟晚问,他便不假思索地说:“共做了七锅,前院三锅,后院四锅。”
孟晚叫他退至桂谦那里,让桂谦再盘问此人详细来历,上午做席面可以不对等,又问其他人,“往荭草院端这过道汤菜的是谁?”
喜宴一桌十六个菜,幸好后院这些人只是端汤品和点心酒水,倒是心里还算有数,孟晚说完站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侍女,“孟夫郎,是……是奴婢。”
她是聂知遥府里的丫鬟,名叫豆蔻,是惠恩伯爵府里的二等丫鬟,为人稳重,是不做端茶倒水这种粗活的,还是聂知遥细细挑选过才送过来借给孟晚。
孟晚又着重问了句,“你自灶台上端走前这菜可过了他人手?一路顺利地送到了荭草院的桌上?”
豆蔻跪在孟晚面前,被这么一问心中也有些慌乱,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奴婢在灶房中盯着做汤品的王师傅,这道菜出锅装盘并没有过了别人的手,王师傅给分到了六盆汤盂中,我和另外几个丫鬟各自端走两盆,奴婢往常老夫人的院里送了一盆,然后又往荭草院送了一盆,途中并没有离过手。”
豆蔻说完,又出来几个丫鬟小侍替她做证,虽然他们离开厨房就分开了,可还同行了一段路,确实没见她的汤盂离手。
孟晚面无表情,豆蔻和刚才做汤的王师傅都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他二人太过打眼,若是他们做的,绝不可能这般容易隐瞒。
“你再仔细回想一番,在前往荭草院的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人?或是发现什么不起眼的小事?”
豆蔻闻言只得再想,她左手搭在右手手背上,不经意的摩挲了两下,突然停在一个地方,迟疑的将右手手背抬起给孟晚看,“奴婢倒真是遇见过一个迷了路的小丫鬟,当时给她指路的时候单手端着汤盂不太稳,还洒了几滴热汤出来烫到了手背。”
她手背上确实有几个小红点,现在还没消退。
孟晚眸色微沉,“桂诚,你在这里守好厨房,不许任何人进出,桂谦,名册都对上了没有?走了。”
桂谦拿着册子过来,“夫郎,都对上了,一个不少,没有可疑之人。”
孟晚已经知道厨房的人应当没有问题,还是接过去看了一遍,而后叫上豆蔻,同他们一起离开。
“孟夫郎,奴婢就是在这里遇到的人。”豆蔻站在荭草院院门外的不远处说道。
荭草院在常金花院里的最西边,距离厨房其实没有多远,拐个弯走一会儿就到了,因为是宅子最边上,靠墙还种了两棵造型美观的银杏树,春阳初暖,银杏树上新芽已经长成了小小的叶片,很是茂盛。
孟晚抬头望着这一树的春色,眸光微闪,“雪生是不是在小门外守着,把他叫过来,上树看看。”
——
正院戏台子处本来热热闹闹地看着戏,坐得好的夫人们突然就离开了几位,剩下的人心里都开始犯嘀咕,莫名地有些不安,有几位蠢蠢欲动,想等孟晚回来便向他告辞离开。
正观望时,便见孟晚带着二十来号仆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宋家一瞧就出了什么事,看孟夫郎这样子还不能善了。
大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沈二夫人,毕竟她当时在勤王府便给勤王一家闹得没脸,这是个不讲礼仪脸面的野蛮人,保不齐又在宋家的喜宴上做了什么,才让孟夫郎这般生气。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沈二夫人发现旁人窥探的目光,立即捏着眉瞪了回去。
旁边的沈三姑娘扯了扯她袖子,“婶婶。”
别看她尚待字闺中,沈二夫人这等浑人竟然还真听她一个小辈的,收回目光嘟囔了两句,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看戏。
桂谦跑去戏台子底下和班主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三弦横笛的乐器声戛然而止,九曲回肠的唱腔也逐渐平息。
常金花一直陪着忠毅候夫人在最前方坐着,这会儿不由得茫然无措地问了句,“晚哥儿?这是怎么了?”
孟晚安抚了她一句,“娘,阿砚病了,现在在荭草院,你过去看看他吧。”
“什么!”常金花手边的茶盏“哐当”一声被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她急的声音都变了调:“阿砚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病了?严不严重?我……我这就去看他!”
孟晚连忙扶住她,“娘,您别急,小辞已经为阿砚诊过脉了,他吃了药正在歇着,并无大碍。”
有孟晚在,常金花多少镇定了一些,同忠毅侯夫人和勤王妃打过招呼,便急匆匆地赶去了荭草院。
卢春芳只认得常金花一个,留下也是不自在,便也跟着常金花去了。
常金花一离开,孟晚的气势便陡然一变,面色冷凝起来。他先对着所有内眷宾客浅浅施了一礼,“诸位夫人也听到刚才我对我婆母说的话了,今日本是我家大郎的喜宴,怎料竟然出了不知死活的歹人,对我家二郎和赵家几位小公子下了毒,方才匆忙之下怠慢了诸位,还望各位夫人、夫郎海涵。”
大家都知道宋家定是出了事,可谁也没想到竟是下毒这样阴损的招数,一时间有些不寒而栗,更是不想多待。
忠毅候夫人率先站出来说道:“也不知是何人这般放肆,敢在喜宴上行凶,几位公子可相安无事?”
孟晚客气地说:“多谢侯夫人惦念,家中大郎懂些岐黄之术,犬子和小公子们虽然中毒颇深,到底保住了一条小命。”
这么严重?那宋家嫡子岂不是差点没命?
众人唯恐扯上什么阴私,更是归心似箭,只盼马上离了这是非之地,其中以勤王妃最甚,勤王府正处于风口浪尖,既没有实权又没有人脉,她勉强笑笑,“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等也不便打扰,这便告辞离去,孟夫郎不必再送了。”
孟晚叹了一声,身后桂谦立即拖了把椅子过来,孟晚稳稳坐下后,这才掀开眼帘,神情晦暗不明地说:“凶手尚未捉拿归案,诸位夫人夫郎上我们宋家的门作客,若是殃及池鱼,岂不是我宋家的过失?还请夫人们稍安勿躁,等上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