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突然想起来了。
当初在空域发现大壮等石的时候，除大壮以外还有五颗暗纹矿石的尸体。
它们的身体无一例外，全都染上大片污浊肮脏的油绿色污垢，不断向外散发腐烂的臭味。
将记忆中的画面进行对照后，方九确信自己在星球【内核】里看见的“绿色”，和大壮队友身上的“污染”完全一致。
而经由大壮提醒，参加过【大壮挖掘计划】的莉雅和杨柳也接连反应过来。
“这不会是什么致死率超高的传染病之类的吧？星球内核里的那个婴儿也得病了？”小机器人的指示灯哔啵闪烁，满脸写着震惊，“还有为啥你管那绿不拉几成分还贼拉吓人的玩意叫【圣水】？圣的部分在哪啊？”
“首先这不是什么传染病。”大壮回忆起那五名队友，语气不禁有些遗憾落寞，“比起病毒，它更接近一种来自外部的攻击或者说污染，而且它并不属于我们星球，甚至不属于这个宇宙。”
方九一听这话马上挑了挑眉，“不属于这个宇宙的意思是……来自空域？”
“对。”大壮缓缓前倾身体，做了个点头的动作，“我们在空域里遭到了【圣水】的袭击，尽管我们使尽浑身解数逃了出来，但我的五名队友还是不幸遭到了侵染，它们潜进漂浮废墟的地下，想要用休眠来对抗侵蚀，结果却失败了，只有侥幸没有受到污染的我活了下来。”
方九面露了然，接着问道：“所以【圣水】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大壮稍作沉默，整理了一下语岩。
“是一团能量体。”
大壮说着还往杨柳的方向带了一眼，“和老师的影子父亲一样，都是生活在空域内的能量团。”
突然被大壮指名，半龙人姑娘当即愣了两秒：“啥？那绿油油的东西跟我爹是同族？”
“应该是的。”大壮试探性地开口，“或许可以把它叫出来问一下？”
杨柳眨了眨眼，随后做了个舒展肩膀的动作，黑色棘刺般的阴影便从体内钻出，逐渐汇聚成一团人型阴影。
看着面前形体比平时要稀薄几分的影子，杨柳轻声问道：“老爸，你应该都听到了吧？你对那团绿油油的能量体有印象吗？”
“……”
面对杨柳的询问，影子思考片刻，随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它还真见过那玩意！
“既然有影子的官方认证，说明那玩意确实来自空域。”方九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壮，“但是为什么空域的能量体会出现在这颗星球的核心深处？而且就我看到的画面来判断，这团【绿色】应该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
方九记得很清楚。
暗纹矿石文明对空域的认知远不如人类文明。
它们之所以会派特工前往空域，是因为被049净化主义毁灭了家乡，为了寻求生存之道，才会选择冒险前往那片充满未知的空域。
大壮它们甚至是最早一批踏足空域的暗纹矿石，换而言之，在此之前暗纹矿石文明与空域之间的联系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某次空域探索意外导致绿色能量体入侵现实】的可能性。
更别说这玩意入侵的是星球的内核。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等会儿。”莉雅两手一叉腰，看向大壮，“为啥叫【圣水】的问题呢？咋就给我跳过咧？”
大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解释这件事，眼珠子尴尬地转了半圈，身体嗡嗡作响：“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它朝我们袭击过来的时候，我们一直能听到它在不断发出某种……难以言说的低语，那绝不是我们所熟悉的语言，听上去混乱不堪，但我和队友们却能理解它的意思——而它至始至终都在重复的两个字，就是【圣水】”
明明听不懂，却能够理解。
小机器人双手抱胸，手指在胳膊上有节奏地轻叩，耐心分析道：“嗯，听上去像是某种言灵法术，或者是思维入侵，一般来说听得久了都会 失去理智、当场发疯，不过你们石头特工天生就是走灵能路线的，心智的抗压能力较强，所以没受什么影响吧。”
方九一看莉雅这专业术语频出，好奇地问道：“你们那又有类似的魔法了？”
“差不多。”莉雅摆了摆机械手，貌似不怎么自豪骄傲得意自满又好像很轻飘飘地来了句，“本人在这方面稍有涉猎，也就是全世界心灵魔法学者都盼着我发论文拯救他们的水平而已，不值一提！”
方九点头：“行，那就不提。”
小机器人的动作嘎嘣一下就愣那了——她词儿都想好了来着！
然而方九这会儿没工夫听小东西吹嘘自己的魔法天分（虽然确实很高，有三四层楼这么高），摸着下巴，整理情报。
——【圣水】是一团在空域内活动的能量体，拥有污染并杀死污染对象的能力。
——虽然不清楚【圣水】为何会出现在星球内核，但毫无疑问的是，内核里的石质婴儿已经遭到部分污染，它之所以会拉拽晶体脐带，想必是出于生存本能的警告，让它不敢留在星球内核中遭受污染至死。
那么问题来了——
它们要让这块石质婴儿提前降诞吗？
方九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暗纹矿石局长。
这颗暗纹矿石管理局最高领导从刚才开始就没插过话，不是它听懵了，而是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个重大抉择。
朱红色的晶体闪着异样的光，暗纹矿石局长默默转过身，目光穿过指挥大厅的透明墙壁，望向下方滚烫翻腾的熔浆，注视这颗作为文明第一家乡的母星核心。
石质婴儿选择脱离内核，是为了求生。
先不管它离开之后是否能将脚后跟的污染除尽，但起码短时间内，它不会被污染侵蚀至死。
可如果放任它继续拉扯脐带，破坏星球外核结构，最后从星球内核来个“破壳而出”，整颗星球的结构都将破碎毁灭，就像被敲碎的蛋壳那样，在虚无的宇宙中四分五裂。
它的生存会带来文明的死亡。
反过来说，它如果它被提前杀死在内核中，一切动荡便都将彻底平息。
作为管理局的最高负责石，暗纹矿石局长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如何抉择。
“要杀死它吗？”
意外的是，最先把这个想法说出口的人是杨柳。
半龙人姑娘站在指挥大厅的尽头，双手按在玻璃质感的透明墙上，望着下方涌动的熔浆，眼神有些无奈：“管理局的第一要义是保证文明稳定、秩序、安全地发展下去，尽量不去干涉文明的正常发展进程，但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管理局有义务为了文明的生存问题而不择手段……至少我们是这样的。”
“我们也一样。”大壮平静地说道，“双方管理局都是以保障文明生存发展为第一要义而存在的，在必要的时候，除了生存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可以被舍弃和牺牲。”
“包括道德伦理和善恶概念。”
莉雅默默翻了个白眼，“赐福神殿的那帮老东西也经常嚷嚷这种话——好家伙，咱们这几个世界的【管理局】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压榨员工和克扣休假福利都是一个味道。”
这话一出口，在场能听懂中文的暗纹矿石全都嗡嗡两声，发出了类似咳嗽的动静。
莉雅扫了眼目光逐渐坚定的暗纹矿石局长，忍不住扁了扁嘴，随后飞到方九头顶，伸手扒拉两下他的头发：“方九你快用你无敌的【我寻思】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啥不这么极端的手段？”
“我在想，你别扒拉，越扒拉我越头疼……”
方九给莉雅的机械臂拍开，顺带感慨一句这小东西心是真善——平日里吱吱哇哇又吵又闹还间断性发癫，干起架来下手果断一点都不含糊，结果遇到这种事那同情心噌一下就上来了。
不过方九自己也觉得就这么把那块石质婴儿杀了，心里实在有点不舒坦。
好端端的出门来异星球度个假结果给个行星级婴儿捅死了，这也忒不像话，而且严重不符合502小队的行事风格。
他稍作思考，随后看向暗纹矿石局长，试着问道：“有没有比较安全地把婴儿从核心里取出来的办法？比如用点你们管理局的异常科技之类的……？”
暗纹矿石局长闻言沉默半晌，“取出来……很难……但不是做不到……”
方九知道对方的话肯定还没说完，索性没开口，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果然，暗纹矿石局长很快补了一句：“可是取出它……一定会破坏……行星结构，会有很多个体……粉碎……死去，星球环境……也将受到……不可逆的……破坏。”
“我们的文明……不想再经历一次……崩坏。”
方九很能理解它的想法，杀死婴儿绝对是最简单快捷且安全指数最高的办法。
然而暗纹矿石局长却并未直接下达指令，而是静默地望着窗外，好像也在思索着什么。
杀死一个与它们同样是石质生命，且不知为何诞生自星球内部的婴儿，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可如果不这么做，它们又能作何选择呢？
“快想~快想~快想~”
莉雅飘到方九面前，虚拟光幕正对着方九的脸，里头的金发小人双手指着太阳穴，跟发射意念波似的盯着方九的眼睛，嘴里还不断嘀咕：“妖魔鬼怪快出现，妖魔鬼怪快出现……”
方九正搁那寻思办法呢，愣是被小东西整乐了：“你干嘛呢？还有你这词不对吧？”
莉雅一本正经：“我在试图激发你的鬼点子，用‘妖魔鬼怪快离开’的话鬼点子就跑啦！”
小东西还挺讲究逻辑。
“一边儿傻去。”
方九拍开这扫地机器人，紧接着掏了自己新买的手机，拨通某个号码。
莉雅空中翻腾三百六十度又凑了过来：“打给谁啊？”
“陆玲。”
方九把手机放到耳边，平静地说道：“如果一个管理局没法解决问题，那就让两个管理局一起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