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赌局已经下注,赌桌就是整个满洲。
而赌桌上的筹码,是七十万关东军的性命,以及数千万在黑土地上挣扎求生的龙国百姓。
秋风还未扫尽最后的绿意,严冬的寒意便已提前笼罩了奉天。
空气中不再是熟悉的煤烟味,而是多了一种更加刺鼻的、混杂着金属灼烧和劣质机油的气味。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偶尔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从无数个日夜不休的烟囱里喷吐出来的黑色粉尘。
孩子们伸出手,接住的不是洁白的雪,而是一抹会染黑手心的油腻。
他们叫它“黑雪”。
梅津美治郎的“钢铁计划”,如同一台被催动到极限的绞肉机,开始疯狂地吞噬着满洲的一切。
“开门!开门!帝国征召!统统出来!”
一队日本兵和伪满警察踹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男人被从炕上拖了下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被一声清脆的响亮耳光和冰冷的枪口堵了回去。
“帝国需要你们的忠诚,去工厂,为了圣战,为了天皇陛下!”一名日本曹长用生硬的汉语嘶吼着,仿佛这是一种恩赐。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妻儿,眼神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变成了和这天空一样的死灰色。
他知道,进了那个被叫做“奉天车辆制造所”的地方,就再也出不来了。那里不是工厂,是活人的坟墓。
这样的场景,在满洲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上演。
无数的青壮年被从田间、作坊、家中强行掳走,像牲口一样被塞进闷罐车,运往奉天、长春、哈尔滨的各个“决战工厂”。
奉天车辆制造所,曾经是满洲最大的铁路车辆工厂,如今,这里只生产一种东西——坦克。
一种被命名为“九八式改·决战型”的坦克。
这东西与其说是坦克,不如说是一个个拼凑起来的移动铁棺材。
为了追求极致的速度和数量,设计被简化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装甲是劣质的钢板,甚至有的地方夹杂着生铁;发动机是从卡车上拆下来的,轰鸣声巨大,却动力不足;最关键的火炮,炮管的寿命短得可怜,据说开上二十炮就得报废。
但它造得飞快。
流水线上,穿着单薄衣衫的劳工们在监工的皮鞭和枪托下,进行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劳作。
巨大的噪音震得人耳膜生疼,滚烫的铁水不时溅出,烫伤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机器的轰鸣淹没。
一个负责搬运履带的年轻人脚下一滑,半个身子被卷进了传动装置里,血肉模糊。监工只是皱着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拖出去!别耽误生产!下一个!”
尸体被拖走,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很快又被新的劳工麻木的脚步踩过,被黑色的油污和铁屑覆盖。
在这里,人命比一颗螺丝钉还要廉价。
而在奉天城外的另一处秘密机场,疯狂在以另一种形式上演。
“都给我听好了!你们的生命,将化作帝国最绚烂的樱花,在支那人的上空绽放!”一名戴着白色头巾,眼神狂热的少佐,正对着一群年轻的飞行员训话。
他们面前,是一架架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九七式战斗机。
座舱被简化,机枪和多余的仪表被拆除,副油箱的位置被塞满了高爆炸药。
整个飞机,就是一个巨大的、会飞的炸弹。
机头的位置,被加装了一个简陋的撞击引信。
“这是‘樱花弹’!”少佐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是你们的荣耀,是你们武士道精神的最终体现!当你们驾驶它,撞向刘文锋的坦克和军舰时,你们的名字,将被刻在靖国神社最高的位置!”
一名年轻的飞行员,脸色苍白,握着拳头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哥哥,就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在高丽的天空,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化作了一团火球。
他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死得像个笑话。
但当他看到少佐那能杀人的目光时,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样,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为了天皇陛下!板载!”
除了天空的“樱花”,陆地上,还有另一种更加血腥的“花朵”正在被培育。
哈尔滨郊外的训练场上,一队队士兵正在进行一种全新的战术演练。
他们人手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顶端,绑着一个巨大的圆锥形炸药包。
这就是关东军兵器部绞尽脑汁发明出来的“秘密武器”——反坦克刺雷。
“冲锋!冲锋!用你们的血肉,为帝国的战车撕开一道口子!”教官挥舞着武士刀,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士兵们呐喊着,举着那可笑又可怖的武器,冲向用木头和帆布扎成的假坦克。
他们要在距离目标不到两米的地方,用尽全力,将这根“长矛”刺向坦克的装甲。
成功,意味着自己和坦克同归于尽。失败,意味着被坦克碾成肉泥。
没有第三种可能。
一个来自北海道的农家子弟,在冲锋时绊倒了,沉重的刺雷脱手飞出,引信因为撞击而被触发。
“轰!”
一声巨响,泥土和血肉四散飞溅。他周围的几名同伴,也被一同炸得支离破碎。
训练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随即被教官更加疯狂的咆哮所取代:“懦夫!废物!捡起你们的武器!继续冲锋!”
整个满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压的兵工厂和屠宰场。
怨气,如同工厂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这片土地上空积聚不散。
沈阳,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后院。
“听说了吗?南满那边,张家的三小子,被抓去造坦克,三天就没挺过去,尸首都找不着。”一个压低了声音的茶客说道。
“何止啊,我邻居家那个,当了一辈子铁匠,也被弄去了,说是技术工种。可怜他老婆天天在家哭,说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嘘!小声点!你想被宪兵队抓走吗?”
角落里,一个戴着毡帽的汉子,默默地喝着粗茶,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他放下茶碗,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快了。”他心里想,“听说刘将军的部队,已经快打过来了。”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刘文锋?要不是他打那个什么劳什子汉城,小鬼子能疯成这样吗?他倒是痛快了,杀了几十万鬼子,可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老百姓!”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愤愤不平地抱怨。
“就是!我看他跟小鬼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群魔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唉,谁说不是呢……”
希望、怨恨、恐惧、麻木……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这片被“黑雪”覆盖的土地上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