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高楷三路大军,皆困在国门之外,不得寸进。
谁能想到,他竟偷渡阴平小道,奇袭江油关。
叫人措手不及。
孟之祥犹然不信:“阴平小道废弃数十年,早已不可通行。”
“高楷怎能从此地通过?”
小黄门低声道:“据绵州刺史回禀,高楷攻下文、龙二州,经摩天岭,凿山开道,遇水搭桥,硬生生闯出一条道来。”
“更不顾数百丈悬崖峭壁,从山顶翻滚而下,坠入清溪。”
“其后避开阴平城,翻越凤翅山,驱使羊群为疑兵,诱何将军出关。”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在群臣耳中,简直天方夜谭。
若非这青天白日尚在,众人皆以为身在梦中。
孟之祥恼羞成怒:“无能之辈,枉费老夫信任!”
倘若何重贵坚守不出,不冲动行事,必能将高楷挡在关外,纵然偷渡阴平小道,也无大用。
可惜,何重贵轻敌大意,导致今日之祸。
崔鸿渐却心中惊奇:高楷身为三军主帅,三道之主,竟甘冒奇险,不顾自身安危,亲率大军,翻山越岭,披荆斩棘。
实在不可思议!
须知,正因蜀道之难,才未在江油关囤积重兵,便是不信有人可越过这崇山峻岭、深涧大泽,撑过毒虫猛兽、烟瘴之气。
可是,眼下,高楷竟将这天方夜谭化为现实。
叫人情何以堪?
崔鸿渐回想起先前,百般嘲讽高楷沉迷汉中繁华,耽于享乐,不由满脸羞惭。
张常逊六神无主:“诸位贤臣,可有良策退敌?”
江油关失守,便相当于成都北门洞开,一旦高楷攻下汉州,率军压境,则大势已去。
崔鸿渐建言道:“事到如今,不如传令严将军,命他率兵阻挡高楷。”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剑门关为蜀地咽喉,绝不可擅离职守。”
“否则,高楷可令麾下兵马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为今之计,唯有联络王将军,请他攻打南郑,以围魏救赵。”
“南郑危急,高楷必然引兵退返。”
崔鸿渐讽刺道:“一国安危,竟寄托在他人身上,何其可笑?”
“我蜀国物阜民丰,兵精将广,何不派遣成都兵马,前往涪城抗击高楷?”
“成都为我蜀国都城,重中之重,怎可调派兵马?”孟之祥喝道。
“一旦城中空虚,敌将段治玄、马规元率兵溯流而上,便是天倾之祸!”
“便让裴将军增援……”崔鸿渐再度建言。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孟之祥打断。
“你忘了敌将哥舒浩、徐晏清不成?”
崔鸿渐眉头大皱,赫然发现,高楷三路兵马,竟似三枚铁钉,钉住蜀国七寸。
纵有千般计谋,也无法施展,只能寄希望于外人。
想到这,他面色颓然。
孟之祥催促道:“大王,事已至此,必须速速决断,不可迟疑。”
张常逊忙不迭地道:“就依长史之言行事。”
不多时,数员小校携带蜀王亲笔书信,匆匆奔赴褒斜道。
崔鸿渐面露异色,暗思:高楷虎视眈眈,齐国公董澄,又岂是良善之辈?
蜀国危如累卵,我须得为家族考虑,另谋出路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华英龄接到高楷书信,连忙动身,带着数个护卫,携带厚礼,经山南东道,赶往都畿道。
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历经数日终于赶到洛阳。
洛阳居天下之中,数朝古都,底蕴深厚,繁华远胜于南郑。
华英龄却无心观赏,径直寻到封府,求见封长卿。
封长卿听闻,颇为好奇,便于前堂接见来使。
“封舍人,我家主上请您出面,说动豫国公攻打长安。”华英龄直言不讳。
封长卿面露为难:“好叫华刺史知晓,我不过一介中书舍人,人微言轻,难以左右朝中大事。”
华英龄笑道:“封舍人太过自谦了。”
“天下谁不知晓,豫国公倚仗封舍人为谋主,言听计从,最为信重。”
“有封舍人出面,必能说动豫国公。”
说着,他使个眼色,便见数个健仆抬上来一个紫檀木箱子。
打开一观,宝光闪烁,皆是稀世奇珍。
“这些,为我家主上之令,特命下官奉上,聊表心意。”
封长卿目光幽深:“我为豫公效力,自当鞠躬尽瘁。”
“怎能因区区珍宝,为高郡公奔走,岂非不忠之人?”
华英龄低笑道:“我家主上有言交代,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于人?”
“还请封舍人三思!”
封长卿沉默片刻,淡声道:“即便我出面,也无把握说动豫公起兵。”
“毕竟,事关征伐之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
华英龄颔首道:“此为人之常情,我等并不强求豫国公起兵征伐。”
“只需派一支偏师,遥指潼关,大张声势,叫董澄知晓便可。”
“原来如此!”封长卿恍然,“董澄多疑,见此必以为豫公图谋长安,召回王宗仁。”
倒是好算计,他心中感慨,想必出自高郡公之令。
“正是!”华英龄笑道,“不敢叫封舍人、豫国公为难,这份恩情,我家主上铭记在心,来日必定报答。”
封长卿面露笑意:“既如此,我虽不才,愿为高郡公走一趟。”
华英龄感激道:“封舍人相助之恩,必不敢忘。”
话不多说,封长卿即刻派人求见。
王玄肃不疑有他,召他至国公府一叙。
“长卿埋首案牍,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有闲暇来见?”王玄肃好奇道。
这位豫国公约莫三十岁,高鼻深目,颔下一绺浓密胡须,仿佛一把鬃毛刷。
他本名浑玄肃,父亲浑干是西域康国人,曾官居郎将。
浑干和他母亲王氏一夕之欢,生下这个混血儿。
后来,浑干战死,王氏改嫁,便接回浑玄肃,改姓为王。
王玄肃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先帝心意,逢迎讨好,因此官路亨通,青云直上,高居左武卫大将军,奉命辅佐东都留守——郑王陈骏。
待先帝驾崩,天下纷乱,王玄肃趁机挟持陈骏,拥立他为帝,改元安泰。
自己则总揽朝政大权,封豫国公。
由此,金陵、长安、洛阳,三位皇帝,皆受权臣操控,沦为傀儡。
在大周忠臣眼中,袁弘道、董澄、王玄肃,为天下三贼,恨不得啖其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