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崔鸿渐告退,董澄余怒未消:“小小司马,粗俗丑陋,竟不分尊卑,言辞挑衅,举止狂妄,欺我京畿道无人么?”
王宗仁劝慰道:“大王暂熄雷霆之怒!”
“那崔鸿渐,不过一介山野乡人,侥幸得了蜀国先王赏识,方才登临高位。”
“然而,小人得志便猖狂,不足为奇。”
“为这等狂徒动怒,伤了贵体,实在不值。”
董澄陡然笑道:“孤怎会与一介山野村夫计较,不过震慑一番罢了。”
卢思管迷惑不解:“蜀王派人出使,必是求援,大王正可索取重利,却为何出言震慑?”
董澄深沉一笑:“正要以言语慑服,武力震慑,叫张常逊心怀恐惧,献上剑南道归降。”
卢思管茅塞顿开,大王此举,便如此前郭宏一般,先招降蜀王,等他上表归降,再如法炮制,将他赚到长安,斩草除根。
只是,卢思管心有疑虑,高楷势大,正要合围成都,拿下剑南道。
大王纵然慑服蜀王,令他归顺,恐怕来不及传来捷报,蜀国便已易主。
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惹得天下人耻笑?
董澄仿佛看出他所想,哂笑道:“不必忧虑,自有仙师助孤,拿下剑南道。”
卢思管恍然:“莫非是终南山楼观道掌门尹真人?”
“正是!”董澄笑道,“此前,得尹真人相助,孤方才击败王玄肃。”
王宗仁赞叹道:“尹真人功参造化,神通不凡,斩杀太华山凌云子,令王玄肃胆寒,溃不成军。”
“竟是如此!”卢思管明悟。
久闻凌云子法力深厚,辅佐王玄肃,助他从一介小校,一路高升,至今日豫国公之高位。
如今,竟不敌尹真人,身死道消。
当真叫人嗟叹!
董澄阴冷道:“王玄肃受高楷挑拨,趁机来攻,甚是可恨!”
“若非忌惮突厥、刘竞成,孤早已兴兵攻入洛阳,叫他身死族灭。”
“至于高楷,他得意太久,也该下冥府了!”
卢思管惊讶道:“大王可要出兵?”
“不必出兵。”董澄好整以暇,“孤已请得尹真人,前往蜀国,将高楷一剑杀了。”
“届时,西北四道不过囊中之物,取之易如反掌。”
卢思管愕然:“高楷坐拥天下三道,乃是一方潜龙,修行中人怎可下杀手?”
王宗仁笑道:“卢侍中有所不知。”
“楼观道镇派之宝,可上打昏君,下斩潜龙,为先帝所赐,不沾因果劫数。”
“竟有这等至宝!”卢思管大吃一惊,转而忧虑道。
“大王,尹真人持有此宝,岂非无人可制?”
董澄淡笑道:“莫要忧心。”
“此宝若无孤允准,不得动用。”
王宗仁附和道:“尹真人闭关数十载,甫一出关,持此宝斩向王玄肃,若非那凌云子舍身相救,都畿道早已易主。”
“原来如此。”卢思管微微点头,欣喜道,“大王得此宝相助,如虎添翼!”
董澄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可惜,至宝虽好,却只能动用三次。
只希望这第二次,斩向高楷,一举成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四道。
……
翌日,董澄于城中校武场,检视三军。
三万大军个个披坚执锐,结成军阵,按照阵势排布,前军为陌刀手,中军为骁骑,后军为弓弩手,依次前进,秩序井然。
一时间,金鼓齐鸣、五色旗帜鲜明招展,遮天蔽日。
董澄端坐御榻,朗声笑道:“崔鸿渐,孤京畿道儿郎气势如何?”
崔鸿渐微微冷笑:“我蜀国以仁德治民,并不以穷兵黩武为荣。”
“大胆!”王宗仁勃然变色,“无知之辈,怎敢大放厥词?”
崔鸿渐仰头大笑:“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方才好用凶器。”
“若单以武力震慑,而不行仁道,国家必亡。”
“你……”王宗仁气得浑身发抖。
董澄面色阴冷:“你满口仁德,却手无缚鸡之力,可能抵抗我刀枪剑戟?”
一股杀气悄然蔓延,叫人寒毛直竖。
崔鸿渐却怡然不惧:“以力服人,非心服也;以德服人,心悦诚服。”
“齐王为一道之主,万民仰望,然而,所言所行,竟与一介匹夫无异,实在可叹可笑!”
“竖子!”董澄恨得咬牙切齿,却碍于胸无文墨,无言以对。
卢思管见此,喝道:“崔鸿渐,你敢以下犯上?”
崔鸿渐且笑且叹:“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齐王骄傲自满,意欲凭借武力,震慑人心。”
“卢侍中,你竟愿辅佐一介昏主,只知武力不晓仁德?”
卢思管哑口无言。
董澄额头青筋直跳:“孤何须仁德,只需稍动武力,便可将蜀国化为齑粉。”
崔鸿渐讽刺道:“我家大王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却有兼容并包之心。”
“何况,若论仁德,高郡公声名远播,若论武力,高郡公自起兵以来,百战百战,未尝败绩。”
“齐王自比高郡公,如何?”
董澄恼羞成怒,喝道:“来人,将这狂妄之徒枭首示众!”
“是!”数个刀斧手一拥而上。
崔鸿渐面色从容,恍若不知死期将至。
卢思管劝谏道:“大王,崔鸿渐虽无礼狂妄,却为蜀国使者。”
“贸然斩杀来使,于您名声不利。”
“还请大王三思!”
董澄怒气稍解,挥手道:“将这狂徒乱棍打出,逐出长安。”
“是!”刀斧手凶神恶煞,个个狞笑。
“不必了!”崔鸿渐整肃衣冠,淡然自若,“下官自会离去,不劳齐王费心。”
他稍一拱手,大踏步出了校武场。
董澄恨声道:“待来日,拿下蜀国,定将此僚千刀万剐,以泄孤心头之恨!”
王宗仁宽慰道:“大王不必动怒。”
“这不过一介酸儒,逞口舌之利,夸夸其谈,却无安邦定国之策,只会断章取义,懦弱无能之辈罢了。”
董澄倏然一笑:“宗仁所言在理,待刀斧加身,什么仁义道德皆是虚妄,唯有痛哭求饶,后悔不迭,才是酸儒本色。”
君臣二人所见略同,卢思管却满心疑虑。
崔鸿渐本为求援而来,却遭驱逐,这岂非将蜀国推向高楷?
纵然有尹真人出手,斩杀高楷,拿下四道,也胜之不武,不得人心。
可惜,大王志得意满,听不进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