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要先确认一下遗体……”护士看着许长夏惨白的小脸,有些不忍心。
许长夏看向护士身后那扇半开着的门。
她看到有两名护士将一张移动病床推到了门口,此刻,病床上盖着一张白布,底下,是一具已经没有呼吸的尸体。
“节哀。”护士将移动病床推到许长夏面前,轻声劝了句。
许长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她怔怔地看着那块白布,右手想要抬起,去掀开白布,看一眼白布底下江耀的脸。
哆嗦了几回,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她无助地看向面前的医生护士。
江耀他……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搞错呢?他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失血过多,生命体征不太强烈了,我们甚至调来了隔壁医院的血包。”护士说着,见许长夏此刻脸色苍白到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许长夏不解地看向那块白布。
她跌跌撞撞走到床头边,低头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几乎要将盖脸的白布浸湿。
“怎么会呢……”她一边喃喃地念着,身体控制不住地瘫软在了地上。
“小同志!”一旁护士见状,立刻上前搀扶住许长夏。
“是我害了江耀哥……”许长夏一边摇着头一边推开护士,癔症般念着:“是我不该说那些话……”
她想再看江耀最后一眼,哪怕他的脸被炸得稀巴烂。
“什么江耀哥?”扶着她的护士却是一愣。
“什么叫你害了我?”与此同时,手术室的大门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许长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许长夏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
她怔怔地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那边又推出来一张移动病床,穿着病号服的江耀正撑坐在床上,看着她这边。
许长夏愣了几秒,也不知哪儿来的劲,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他身边。
她上前碰了下江耀的脸,随后传来肌肤相触的温热,让许长夏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一瞬间,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你刚刚吓死我了!!!”她哽咽着大声道。
说话间,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一块儿往下掉。
江耀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看着她的鼻涕泡,又觉得可爱好笑,伸出袖子替她擦了下,低声哄道:“你应该先看看通知单上写的人名。”
或者,是先看看那张白布底下的脸是不是他。
然而换做是他,恐怕也不会还能有这样的理智去确认。
与此同时,那边因为车祸事故没抢救得过来的死者家属,也急匆匆赶到了。
许长夏陪着江耀一块儿回到病房的时候,仍旧心有余悸,一双腿还是软的。
“你是江长官的家属,是不是?”医生见许长夏年纪还小的样子,不确定地问了声。
许长夏点了点头,回道:“对,我是他未婚妻。”
说罢,又转眸看向江耀。
家属这两个字听多了,许长夏倒是有些习惯了这个称呼和身份。
江耀嘴角噙着一丝笑正看着她。
许长夏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扭过头去,仔细听医生对她的叮嘱。
“他身上的伤主要是灼伤和擦伤,主要左小腿伤得严重,是粉碎性骨折,大概要休养两三个月左右才能痊愈,尤其是这两三周,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他频繁下地或者太辛苦。”
等到医生把住院的注意事项和她一一说过,许长夏看到被子底下江耀那条被炸伤的腿,才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只是骨折。
江耀当时用刀子翘掉了地雷里面的引线,但引线断掉只能延迟两三秒地雷的爆炸时间,因此还是受了伤。
好在他经验丰富,爆炸时避开了自己的要害处。
“那……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伤到?”许长夏又问医生。
许长夏刚才哭得太厉害,此刻心口还是痛的,时不时地控制不住打嗝。
江耀听她打着嗝说话,忍不住笑:“那你觉得,还伤到了哪儿?”
他盯着她的眼神太过热烈,许长夏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支吾着没作声。
直到刚才看到许长夏哭得几乎要晕死过去的样子,江耀才确定,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或许这就叫做因祸得福。
许长夏去食堂给江耀打了份白粥来,又默不作声地去给他削了一只苹果。
江耀的左臂灼伤严重,打着绷带,腰也扭伤了,躺在床上,一只手不太方便吃饭。
许长夏看他吃东西有些费劲,忍不住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碗,用勺子舀着喂到他嘴边。
江耀从善如流地张开嘴,吃了几口,低声问道:“你吃过了吗?”
许长夏已经饿过头了,根本不觉得饿。
两人对视了几秒,江耀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漱掉嘴里的血腥气,才朝她伸手道:“过来,离我近些。”
只是几个字,让许长夏眼眶又有些止不住的发酸。
她没吭声,上前坐在了床沿边。
江耀伸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道:“怎么才两天不见,就变得这么爱哭?”
许长夏只是低着头,眼泪流得更加凶,噗呲噗呲地往下掉。
她不敢想,要是江耀真的走了,该怎么办。
加上江雷霆今天又差点儿出事,许长夏哪怕再坚强,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和惊吓。
江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许长夏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伸手,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许长夏怕压到他身上的伤处,小心翼翼地转了个方向,窝在了他没有受伤的臂弯处。
“江耀哥,你替他们压住那枚地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走了,我和爷爷两个人该怎么办?”她脑袋贴着他的颈窝,轻声开口问道。
她还好些,江雷霆一大把年纪,怎么能承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耀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只知道,几个外交官的命比他这个当兵的重要,他们要是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当他自己的脚压上地雷时,确实有过几秒的后悔。
那时,第一个闪过他脑子的,是许长夏。
“当然想过!”他搂住许长夏的那只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但国家大义当前,他即便想,也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
许长夏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想什么,她将脸埋进了他颈窝深处,默默流着眼泪,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是害怕江耀这样,在他心里,国家高于一切,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江耀不爱惜自己的命。
江耀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是生气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声问道:“是不是后悔了?当初答应嫁给我?”
许长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看着江耀脸上的那些伤,忍不住叹了口气,指尖从他的伤口上轻轻拂过。
“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后悔。”她轻声而又坚定地回道。
她当然害怕他牺牲。
但明知道他上辈子的结局,他也给了她一次又一次逃开的机会,从来不曾逼迫她,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靠近他。
老天已经给了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江耀垂眸看着她,深黑的眸底,微微闪烁了下。
下一秒,他望向她的唇,狠狠压了过来。
两人交缠的温度和呼吸之中,许长夏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江耀?”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章华敲门的声音。
许长夏一惊,随即推开了江耀,从床上坐起身来。
“嘶……”病床上,江耀痛得轻轻倒抽了口凉气。
许长夏也顾不上他哪儿痛了,飞快地收拾了下自己,走到门边,去给章华开了门。
章华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异样,走进病房看了眼江耀,见江耀状态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松了口气,道:“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这伤得卧床静养,所以你暂时就不要归队了。”
江耀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许长夏听章华这么说,心里莫名地开心了下。
那应该至少在江耀能正常走路之前,就不用上岛了吧?
这就意味着,她和江耀将来会有足够的独处时间。
两人对视了眼,又听一旁章华道:“但是,你们家老爷子身体查出来了一点儿小问题,我刚刚才拿到报告。”
他说着,将手上的报告单递给了江耀,道:“前些年老爷子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虽然伤是养好了,心脏上面遗留了一点儿小毛病,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江耀默不作声看着报告单,眉头渐渐紧锁。
“严重吗?”他沉默了会儿,反问章华道。
“倒不严重,就是他现在年纪大了,越往后,这毛病的影响可能会越大,最重要的是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章华叹了口气道。
“他自己知道了吗?”
章华摇摇头回道:“我还没告诉他,拿到报告就先来和你说了。”
江耀斟酌了片刻,道:“那就暂时不要说,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亲口告诉他。”
“行。”章华点了点头:“其它倒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老爷子身体很硬朗。”
许长夏记得,上辈子江雷霆是到了八十五六岁的时候去世的。
因为她后面和江池已经是决裂的关系,所以老爷子葬礼的时候,许长夏并没有回国吊唁。
但在那之前,听说江雷霆身体一直都不错。
据说他走的时候,发病也很迅速,基本上没有什么痛苦,从发病到去世,也就短短几天时间。
许长夏见江耀紧锁着眉头很担心的样子,想了想,上前接过报告单看了会儿。
“爷爷这心脏病没事儿的。”她想了想,开口道。
“他是因为当初在战场上受重伤之后,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够发达导致感染,而引起的心脏瓣膜病,并且只是轻微的二尖瓣关闭不全,这种是最轻微的后天心脏病之一,发病概率很低。”
江耀和章华听她这么说着,眼底不约而同闪过几分惊诧。
章华惊讶的是,短短两三个小时之内,许长夏已经第二次对于江雷霆的身体状况有了准确的判断。
“对,医生是这么说的,如果他持续保持良好的心态,这病对他就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他点着头回道。
“所以,江耀哥说得对,既然他不知道,我们也就装作不知道。”许长夏说话间,看向江耀。
江耀此刻看着她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两人对视了几秒,江耀转眸先看向章华道:“那就麻烦你待会儿下去,对他撒个谎了。”
“应该的。”章华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那我现在就下去,把其它没有问题的报告先拿给他看,他等得也有些急了。”
江耀死里逃生,章华觉得此刻,他不应该继续打扰他们小夫妻两人了,不然就有些太不识趣了。
许长夏跟着他走了出去,将他送到了门外。
章华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朝许长夏轻声道:“许小姐,江耀出了这样的事情,险些丧命,是因为我们经验不够拖累了他,对此,我代表所有人,郑重地给您道歉。”
章华说话间,对着许长夏鞠了一躬。
“章华同志,您这是……”许长夏一愣,随即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章华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会有埋怨,江耀他救人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多想想你和江老爷子。”
“但倘若我是江耀,或许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们身在这样的时代,背负了这样的命运,身为军人,实在身不由己,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不要生他的气。”
“你不知道,那枚地雷爆炸前,江耀拉住我,和我说了一句话:让老爷子一定照顾好我太太!”
“他就这么一句嘱咐,再也没有说其他的。”
许长夏怔怔看着章华,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章华转身离开了,好半晌,才转身走回到了病房。
江耀看着她进来,看着她坐在了自己面前,拿起了粥碗继续给自己喂饭。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夏夏,我想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专业的医理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