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的风,在这一刻,似乎真的为之静止。
李淳罡那一句“一群蝼蚁,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话音未落,其人已动。
并非惊鸿掠影,亦无雷霆万钧之势。那袭洗得发白的羊皮裘,只是那么随意地一晃,便已不在原地。
下一瞬,他出现在那名先前还不可一世,此刻却肝胆俱裂的天机阁长老面前。
长老喉咙里咯咯作响,眼中是极致的恐惧,他想逃,想喊,想施展任何一种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却发现周身空间仿佛凝固,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李淳罡甚至未曾看他一眼,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随意一挥。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光华夺目。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天机阁长老的头颅,冲天飞起,脸上兀自残留着那份来不及散去的惊骇与绝望。无头的腔子喷出一股血泉,随即颓然倒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徐凤年与那些残存的龙象营骑士,甚至未能看清老剑神的动作。
而后,那道瘦小的身影,便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飘入了那些尚自呆愣的天机阁黑衣杀手与离阳追兵阵中。
木剑起落,看似轻描淡写。
每一次挥出,便有一道或数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倒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厮杀,没有震耳欲聋的兵刃交击。那些方才还杀气腾腾,将龙象营逼入绝境的精锐,此刻在这羊皮裘老者面前,脆弱得如同秋日枯草。
剑锋过处,血线飙射,残肢断臂纷飞。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割草。
那些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魂归九幽。他们的眼中,只有那柄不断在视野中放大的木剑,以及剑后那双浑浊却仿佛蕴藏着整个江湖生灭的老眼。
恐惧,在敌群中疯狂蔓延。
有人试图反抗,手中兵刃刚刚举起,便被一道无形剑气绞断,连带着持械的手臂一同化为血雾。
有人转身欲逃,刚迈出一步,后心便是一凉,低头看去,一截带血的木剑尖透胸而出。
李淳罡的脚步不疾不徐,羊皮裘在寒风中微微摆动,他每踏出一步,身后便多出几具了无生息的尸体。
黄沙漫漫,此刻却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作暗红。
那柄木剑,在他手中,仿佛不是凡间的兵器,而是执掌生杀的冥府令牌。
徐凤年拄着北凉刀,大口喘息,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饶是他见惯了沙场惨烈,此刻也不禁心神剧震。这便是剑神李淳罡的实力这便是甲子前独步天下的春秋剑甲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
龙象营的骑士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刀枪不自觉地垂下。他们先前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却在这老者面前,敌人如同土鸡瓦狗。
这等威势,已非人力所能揣度。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还遍布谷地的数百名天机阁杀手与离阳精锐,已然尽数倒伏于血泊之中,再无一个活口。
李淳罡收剑,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肩扛木剑,踱步回到徐凤年身前,掸了掸羊皮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撇嘴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扰了老夫清净。”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中。
徐凤哲斜倚在一块巨石之后,表面上是在闭目养神,调理着阴风陉之战留下的暗伤,实则心神早已沉入脑海。
“叮!检测到超高浓度【破禁法则】剧烈波动,正在疯狂解析中!数据流……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解析成功率百分之七十二!宿主,快!用心感受这白捡的便宜!这可是陆地神仙级数破阵时逸散的本源法则碎片,平日里你败家败到倾家荡产也未必能撞上一次!”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甚至有些尖锐,与平日的腹黑毒舌判若两人。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急促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精纯【剑道法则】逸散,品质极高!蕴含‘一剑破万法’之真意!正在强行截留感悟中……警告!此法则过于霸道,宿主当前境界强行吸收有爆体风险!系统正在进行缓冲稀释……截留成功百分之十五!”
“叮!【破禁法则】碎片融入【败家领域】——【法则反噬】模块,模块正在进行优化升级……升级进度百分之十……百分之三十……”
“叮!宿主观摩顶级剑客生死搏杀,对‘杀伐’意境感悟加深,【败家点数】小幅提升!”
徐凤哲只感觉一股股玄奥莫测的明悟洪流般涌入脑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在他识海中生灭聚散。
他那在阴风陉中初步凝聚,却因强行破阵而有些不稳的【败家领域】,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尤其是其中最为核心的【法则反噬】能力,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雏形,此刻却仿佛得到了最精妙的图纸和最优质的材料,正在被飞速构筑、完善。
那些自李淳罡破阵、杀戮时逸散而出的法则波动,对于寻常武夫而言,或许只是惊鸿一瞥的震撼,但对于拥有【败家子系统】的徐凤哲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饕餮盛宴。
系统如同一个嗅觉灵敏的猎犬,疯狂地捕捉、解析、转化着这些高品质的能量。
“卧槽!老李头……当真是恐怖如斯!”徐凤哲心中惊叹,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惫懒模样,“系统,给老子使劲吸!有多少吸多少!这波羊毛不薅,简直天理难容!”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因强行催动秘法而留下的诸多暗伤,在这些精纯法则气息的间接滋养下,竟也舒缓了些许。
这种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感觉,当真是……舒坦至极!
“千金散尽还复来……嘿,别人打生打死,本世子躺着升级,这才是败家子的最高境界啊!”徐凤哲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心中对李淳罡的好感度瞬间飙升。这老头,不仅能打,还是个行走的经验宝宝!
战场之上,血腥味尚未散尽。
李淳罡清理完所有敌人,目光落在徐凤年身上,那双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小子,还算硬朗,有几分你爹当年在烂陀山下被人追杀的狼狈风采了。”
徐凤年闻言,苦笑一声,强撑着行了一礼:“晚辈徐凤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若非李淳罡及时赶到,今日他和这数百龙象营袍泽,怕是真的要尽数交代在此地了。
李淳罡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老夫与你爹也算有些旧怨,不过一码归一码。救你,一是顺手,二是看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不顺眼。”
他又瞥了一眼马车方向,姜泥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探出头,苍白的俏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茫然。李淳罡只是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看。
徐凤年定了定神,想到自家兄长,连忙道:“前辈,我兄长徐凤哲,先前在阴风陉遭遇截杀,身受重伤。据闻,需前往一处【未知小世界】寻觅龙脉之心,方能修复受损根基,延续性命。”
他将徐凤哲的状况,以及自斥退那位神秘阁主后得到的一些关于小世界和仙庭遗迹的零星线索,简略地说了一遍。
“哦”李淳罡闻言,那双看似慵懒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未知小世界可能与仙庭遗迹相关”
他沉吟片刻,摸了摸乱糟糟的胡须,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兴趣。春秋以降,仙人绝迹,仙庭崩塌,早已成为传说。若真有仙庭遗迹存世,其中或许还残留着上古的秘密,甚至是一些被湮没的道统。
“你那败家子哥哥,居然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李淳罡嘿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却并无恶意,“也罢,老夫左右无事,便陪你们走一趟这所谓的【未知小世界】。老夫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藏匿一个小洞天,又有什么玄虚。”
徐凤年闻言大喜过望,有这位剑神同行,前往那未知小世界的凶险,无疑会降低许多。他再次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援手!”
李淳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莫要多礼。你先收拾残局,救治伤员。老夫对杀人有兴趣,对这些琐事可没半点耐性。”说罢,便自顾自走到一旁,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将那柄木剑横放膝上,闭目养神起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色如墨般笼罩下来。
龙象营的骑士们在徐凤年的指挥下,忍着悲痛与疲惫,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收敛袍泽的尸骨。
这一役,龙象营折损过半,可谓元气大伤。
徐凤年站在一处土坡上,望着那一个个被抬下,用染血白布覆盖的年轻面孔,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离阳朝廷!天机阁!
这笔血债,他徐凤年记下了!
他知道,今日这场截杀,绝不会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李淳罡的出现,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那位高坐龙椅的离阳皇帝,以及神秘莫测的天机阁主,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前往【未知小世界】的道路,看似有了剑神的护佑,但暗流只会更加汹涌。更大的危机,恐怕早已在前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而兄长徐凤哲那边……虽然方才李淳罡剑破杀阵,引动法则,让远方的兄长隔空“捡漏”,或许能缓解些许伤势,但那神秘的小世界本身,便充满了未知与凶险。
“哥,你可千万要撑住!”徐凤年仰头望向阴沉的夜空,眼神中最后一丝疲惫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坚定与冰冷的决绝。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可能。
有些责任,他必须一肩扛起,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北凉的烽火,已然被点燃,便要烧他个天翻地覆!
风,更冷了。
杀机,也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