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远处山寨的喧嚣掠过听风院的檐角，却让院中的寂静愈发深邃。
“阿娘，”裴大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进江月瑶耳中，“小白就是白泽吧？”这声询问让江月瑶心头一颤。
少年仰起脸，月光在他眼中流转：“那日在破庙里，我就知道您不是从前的阿娘了。”
他唇角含笑，目光却如利箭般穿透江月瑶的伪装，“您是九天神女，来替阿娘守护我们的，对不对？”
江月瑶瞳孔微缩，随即绽开一抹无奈的笑。
原来这个看似懵懂的孩子，早已洞悉一切。
她无意识地绞着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大郎，对不起……”
“我们的娘亲是死了吗？”裴大郎沉默了许久才问出这一段话。
江月瑶的指尖突然僵住，夜风卷起她垂落的发丝，在苍白的脸颊边轻轻摇曳。
她望着眼前这个早慧的少年，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絮。
“我不知道。”这个字从唇间滑出时，江月瑶感觉有细小的冰凌扎进心口，“那日我睁开眼就在破庙里……你娘亲的灵魂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裴大郎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波澜。
他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蓝花楹，轻声道：“我猜到了。那日您出现在破庙时，身上带着星辉的味道。”
他抬起脸，竟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娘亲走得很安心吧？”
江月瑶想起原主消散前那个满足的眼神，点了点头。
夜露不知不觉浸透了她的袖口。
“那就好。”裴大郎将蓝花楹放进江月瑶掌心，“其实您不必道歉。这半年来，您为我们熬的每一碗药，缝的每一件衣裳，我都记得。”他忽然指向天际，“我娘亲说过，若是有一天不在了，就是娘亲变成星星了。”
顺着他的手指，江月瑶看见天枢星正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少年清朗的声音混着药香传来：“所以您也别难过，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您的尘缘了。”
江月瑶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裴大郎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管您是谁，在我们心里，您永远都是最疼我们的娘亲。”
江月瑶喉头一哽，抬手抚过少年柔软的发顶，眼底泛起粼粼波光：“傻孩子……”
“时辰不早了。”裴大郎利落地收拾好药箱，稚嫩的肩膀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虽然这场祸事因我们而起，但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江月瑶恍然起身，衣袂翻飞间突然顿住：“糟了！小翠的家人还……”
“阿娘别急。”裴大郎轻轻按住她的手腕，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多多姐已经带人去救了。”
夜风拂过他已然长开的俊朗面庞，却吹不散那抹令人安心的笑意。
母子二人脚步匆匆，很快便来到了广场之上。
此时，广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幸存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他们不得不在这尸山血海之中艰难地穿梭，仔细寻找着可能还存活的人。
不过，所幸的是，江月瑶认识的几个小年轻都还安然无恙。
这些小年轻进入山寨时间不久，对山寨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像那些老山匪一样拼命。
江月瑶牵着裴大郎穿过横七竖八的尸骸。
少年踮着脚尖避开血洼，却仍被血水浸透了鞋袜。
几个新入伙的年轻山匪蜷缩在旗杆下，见他们过来，眼中才亮起微弱的光。
“忍着点。”江月瑶碾碎三七的手顿了顿，悄悄将半滴灵泉混入药汁。
药效虽不及往日三成，但饮下的伤者立刻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有个断了肋骨的汉子竟撑着坐起来，惊得旁人直呼“神药”。
处理完几个小年轻，江月瑶熟练地开始配药，依旧是按照她那老一套的方法。
她随意地抓取几种草药，放入药罐中，滴入半滴珍贵的灵泉水，小心地搅拌均匀。
虽说这灵泉水的剂量极低，药效也大打折扣，但对于治疗刀剑伤和跌打伤来说，效果却是极好的。
几乎只要伤者喝下这药，伤口的疼痛便会迅速减轻。
另一边，贺霆和厉天行在大堂里商量了许久，才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来时，两人的表情都相当舒缓，嘴角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很显然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心中都有了底气。
贺霆站在广场中央，大手一挥，冲着独眼龙喊道：“去，把所有兄弟都召集过来！”
独眼龙领命，扯着嗓子在寨子里四处呼喊。
不一会儿，黑风寨里还活着的山匪全都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厉天行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用那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倒是贺霆，清了清嗓子，开始慷慨激昂地宣扬起黑面阎罗这些日子以来是如何挑拨双方关系，又是如何不把山寨的兄弟当人看的行径。
他口才极佳，江月瑶都佩服他，要不是她在的时空是一个架空朝代，她都怀疑贺霆会喊出“大楚兴，陈胜王”。
“兄弟们！咱们在这黑风寨里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安稳日子，有个兄弟情义吗？可那黑面阎罗，却把咱们当成了他往上爬的垫脚石，随意算计，根本不把咱们的命当回事！”贺霆越说越激动，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
要说还得是贺霆口才好，不一会儿，他就完成了这场鼓动山匪们造反的演讲。
底下的人群情激愤，纷纷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着要推翻黑面阎罗的统治。
就连原本是黑面阎罗死忠手下的几个人，此时也都低下了头，不再开口说话。
厉天行冷眼旁观，直到另外几个死忠分子刚要出声，他指尖一弹，暗处立即闪出数道黑影。
被按住的叛徒嘴里塞着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行动出现任何岔子，他眼睛一抬，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今日辰时黑面阎罗便会回山寨，到时候他带着官兵来清剿山寨，贺霆和厉天行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也不可能让这几个人去通风报信！
月光照在厉天行腰间新换的寨主令牌上，泛着森冷的光。